中军大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铁。
孙坚洪亮的声音如同一柄重锤,悍然砸在这片死寂之上:“末将孙坚,请为先锋,为相国拿下南门!”他单膝跪地,声震梁瓦,眼中燃烧着的是一团名为功业的烈火。
江东猛虎的威名,岂能在这虎牢关下消磨殆尽?
他要用敌人的鲜血,浇筑自己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
帐上首座的董卓肥硕的身躯微微一动,眼皮都未曾抬起,仿佛在打盹。
反倒是侍立一旁的李儒,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文士特有的温和笑意,亲自扶起孙坚,语气亲切得如同对待自家子侄:“文台将军有此雄心,实乃我军之幸!洛阳南门守备森严,非猛将不可破。此战若成,将军当居首功!”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帐下一名面色阴沉的将领,“胡轸将军,你率本部兵马,作文台将军之后援。待南门城破,即刻率军跟进,务必将战果扩大!”
“末将遵命。”胡轸瓮声瓮气地应道,眼中却是一片麻木,看不出丝毫战意。
孙坚大喜过望,只觉满腔热血再难抑制。
他向李儒和董卓重重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那虎步龙行的背影充满了不可一世的自信。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李儒嘴角的笑意变得冰冷而诡异,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他更没有看到,上座的董卓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中满是快意与怨毒。
待孙坚的脚步声远去,李儒才慢条斯理地踱到胡轸面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耳语:“胡将军,记住,看。”
胡轸一愣,不明所以。
李儒的笑容未变,但声音里已不带一丝温度:“我说,你只需在后方看着。孙文台的兵马,无论胜败,在你得到我的军令之前,一兵一卒,都不许动。”
胡轸的身体猛然一僵,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瞬间明白了这道命令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
这哪里是后援,这分明是催命符!
战鼓之声很快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洛阳城南门外,孙坚身披赤帻,手持古锭刀,一马当先。
他麾下的江东子弟兵个个如狼似虎,嘶吼着扛起云梯,朝那巍峨的城墙发起了潮水般的猛攻。
高高的望楼之上,董卓凭栏而立,冷风吹动他华贵的衣袍。
他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酒,却没有饮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片惨烈的修罗场。
在他眼中,孙坚和他麾下的士兵,不过是一群即将被碾碎的蝼蚁。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初在诸侯面前,这个江东匹夫是如何当面顶撞于他,让他颜面尽失。
今日,他就要让这只猛虎,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什么叫做绝望。
“文台啊文台,”董卓喃喃自语,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笑意,“你不是勇猛吗?就让老夫看看,你的勇猛,能救得了你几条性命。”
战场之上,孙坚已然杀红了眼。
他第一个攀上云梯,古锭刀在晨曦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寒光。
城头的守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惨叫着坠下城楼。
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也染红了他的视野,但他毫不在意,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步步向城头深处杀去。
他身先士卒,勇不可当,然而,身后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他带来的江东子弟兵虽然精锐,但面对数倍于己、依托城防的敌人,伤亡极其惨重。
一支支云梯被推倒,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坠落中化为肉泥。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死亡的悲歌。
孙坚一刀将一名敌将的头颅斩飞,滚烫的血液溅了他满脸。
他喘着粗气,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期待着胡轸的援军能够像一把尖刀,从后方刺入敌阵。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空旷。
地平线上,胡轸的大军纹丝不动,黑色的旗帜在风中死气沉沉地飘荡,像是在为他们送葬。
那一刻,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孙坚的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火焰。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死局!
“李儒!董卓!”孙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他知道自己被出卖了,被当成了消耗敌军战力的弃子。
分神之际,一支淬毒的冷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射中了他的左臂。
剧痛与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孙坚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周围的敌军见状,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了上来。
“主公!”亲兵队长祖茂目眦欲裂,他一枪捅穿了身前的敌人,不顾一切地冲到孙坚身边。
眼看孙坚已被数名敌军围困,身上又添新伤,再战下去,必死无疑!
“主公,得罪了!”
孙坚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祖茂一把扛起昏迷的孙坚,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对着仅存的几名亲兵嘶吼道:“撤!保护主公撤退!”
残存的江东兵马如梦初醒,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护着祖茂向城下溃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脱离战场的最后一刻,南门城楼之上,那原本已经稀疏的箭雨,竟再一次变得密集起来,仿佛无穷无尽的蝗群,精准而冷酷地覆盖了他们撤退的每一寸土地。
这阵箭雨来得太过蹊跷,既不像战事正酣时的疯狂压制,也不像追击穷寇时的随意射杀,每一波都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将他们全数歼灭,又能最大限度地制造伤亡与恐慌。
城楼之上,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冷漠地操控着这一切,玩弄着这群败兵的生命。
远处的帅帐中,李儒静静地听着斥候的回报,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智珠在握的微笑。
孙坚败了,而且败得极惨,江东猛虎的獠牙,今日算是被彻底敲碎。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身着寻常百姓服饰的探子,绕过所有岗哨,鬼魅般地出现在帐外,被亲卫拦下。
亲卫进来通报后,李儒微微皱眉,还是让他进来了。
探子附耳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帐内烛火摇曳,李儒脸上的那抹淡淡笑意,在听完密报后,瞬间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锐利与凝重。
他的目光猛然穿过帐帘,越过那片还在冒着硝烟的南门战场,刺向了暮色笼罩下的洛阳城深处——那个比任何一道城门都更为要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