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火光跳动,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董俷那冰冷的视线,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缓缓划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俘虏。
他们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如今却成了他心腹大患的源头。
秘密一旦泄露,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拖下去,”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寒冬里的冰锥,轻易刺穿了嘈杂的风声和火焰的噼啪声,“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没有丝毫迟疑,没有半点犹豫,仿佛只是在下令处理几袋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身后的两名巨魔士闻言,布满伤疤的脸上顿时咧开一抹残忍而兴奋的狞笑。
他们最喜欢这种命令,简单,直接,能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自己力量的强大。
其中一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一名俘虏的后颈,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那俘虏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喉咙里发出被扼住的、绝望的呜咽声。
“将军,不可!”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氛围中。
陈到猛地一步跨出,挡在了巨魔士的身前。
他面色涨红,双目圆睁,满是愤怒与不敢置信。
“将军,杀俘不祥!我等起兵,为的是清君侧,匡扶汉室,若行此等残暴不仁之举,与那些乱臣贼子何异?此乃自绝于天下义士之举!”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道义的重量。
周围的亲兵们闻言,脸上也纷纷露出复杂和认同的神色。
他们可以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但屠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俘虏,确实违背了他们从小接受的信念。
空气仿佛凝固了,巨魔士停下了动作,凶戾的目光转向董俷,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董俷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那些即将被处决的俘虏,也没有看暴怒的陈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山峦。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叔至,”他轻声唤着陈到的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问你,汝南陈氏,可还在?”
陈到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家族,但还是昂首答道:“家父家兄皆在汝南,忠义持家,乃我陈氏之本!”
董俷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是啊,忠义持家。可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放了他们,明天朝廷的大军就会踏平这座山谷。我们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烂命一条。可消息传回朝廷,我董俷是反贼,你陈到……是助纣为虐的从贼。”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刀,直刺陈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到时候,朝廷会如何对待一个‘从贼’的家族?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的族人,他们会因为你的‘忠义’,被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鸡犬不留!你告诉我,到了那个时候,你的忠义,你的仁德,又有什么用?”
“我……”陈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愤怒的涨红,瞬间化为死人般的惨白。
董俷的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防上,将他引以为傲的信念砸得粉碎。
他想反驳,想大声说“绝不会如此”,可理智却告诉他,董俷说的每一个字,都极有可能变成血淋淋的现实。
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俘虏,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
这个代价,他承担不起。
忠与孝,义与亲,两股力量在他心中疯狂撕扯,让他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因为剧烈的内心挣扎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被拖拽的俘虏突然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那声音凄厉而扭曲,充满了求生的渴望,“那个给朝廷出谋划策,设下陷阱要抓你们的人……我知道他是谁!是褚燕!是黑山飞燕,褚燕!”
唐周!
董俷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名叫唐周的俘虏。
褚燕!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重重迷雾。
黑山军的大帅,那个在历史上搅动了整个河北,让袁绍都头疼不已的枭雄!
他怎么会和朝廷搅合在一起?
他不是应该在太行山里啸聚山林吗?
无数的疑问和震惊瞬间填满了董俷的胸腔。
他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扣住唐周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在哪里?说!”董俷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其中蕴含的风暴让唐周吓得魂飞魄散。
“他……他就在……”
唐周正要不顾一切地吐露更多的秘密,以换取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此时——
“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毫无征兆地从远处寂静的山谷深处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的死寂,仿佛有数十骑正不顾一切地向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山谷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定格。
刚刚还沉浸在内部冲突和惊天秘闻中的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深不见底的、被夜色笼罩的黑暗。
是谁?是敌是友?
董俷扣着唐周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黑暗,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刚刚浮现的线索,与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整个局势瞬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夜色愈发深沉,那马蹄声却像一柄重锤,反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预示着这个夜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