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异样的平静,如同死神在战场上投下的阴影,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心悸。
董俷站在北城门楼上,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尊铁塔,任凭带着血腥气的夜风吹拂着他散乱的额发。
他的目光穿透夜幕,死死锁定着城下稀稀拉拉的黄巾军。
这根本不像是攻城。
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一场敷衍的骚扰。
箭矢零落,仿佛只是为了不让城头的守军睡着。
那些本该悍不畏死的黄巾贼,此刻却像一群刚吃饱饭的懒汉,叫骂声都有气无力。
可越是如此,董俷心头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就绷得越紧。
他知道黄巾渠帅张曼成绝非庸才,这种反常的背后,必然隐藏着致命的毒牙。
“将军,”身旁的亲卫忍不住低声道,“西门和南门战事吃紧,火光都映红了半边天,咱们这边……是不是分些人手过去增援?”
董俷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城墙上的铁汁:“不必。所有人坚守岗位,弓上弦,刀出鞘,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更不许有一人擅离!”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非但没有调兵,他还悄悄命令后备队将滚木礌石和火油全部搬到城墙内侧的隐蔽处,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局面。
他的直觉在疯狂嘶吼:北门,才是真正的风暴之眼。
这份固执,在其他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郡守府的议事厅内,烛火被门外灌入的疾风吹得狂乱摇曳,将墙壁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药味。
“董俷呢?让他滚过来见我!”一声怒吼撕裂了死寂。
李严双目赤红,身上的铠甲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一条胳膊用布条草草吊在胸前。
他刚从西门溃退下来,麾下将士死伤惨重,那里的黄巾军攻势如同疯虎下山,几度险些被攻破城墙。
惨败的羞辱和痛失袍泽的悲愤,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就在这时,董俷沉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甲胄相对干净,与厅内众将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严一看到他,积攒的怒火瞬间引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指着董俷的鼻子质问:“董俷!我来问你!西、南、东三门血战连天,为何唯独你镇守的北门风平浪静?黄巾贼是你的亲戚吗,不舍得动你一根汗毛?”
这声质问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董俷身上,惊疑、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隐藏的敌意。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刻,任何一点反常都足以致命。
董俷的眼神骤然变冷,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直视着状若癫狂的李严:“李将军,慎言。战事不利,当思对策,而不是在这里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我乱咬人?”李严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指董俷,声音凄厉地响彻整个议事厅,“我看你分明是早已与城外黄巾暗通款曲!故意示弱于北门,好让他们将主力集中于他处,待我等兵力耗尽,你便可献城投降,里应外合,换一个封官许愿,是不是!”
“通敌”二字一出,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连主位上的郡守都变了脸色,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烛火摇曳,映照出李严扭曲的脸,和董俷那张深沉如水的面孔。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几名将领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方,住口。”一直闭目养神的庞德公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看了一眼李严,又转向董俷,最后视线落在了铺在桌案上的南阳城防图上,“北门的平静,或许并非贼人示好,而是……诱敌之计。”
话音未落,一声异变陡然从城外传来!
那不是战鼓,不是号角,也不是喊杀声。
而是一种……低沉而富有节奏的闷响,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穿着重靴的脚,在以一个诡异的频率,整齐划一地踏击着地面。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大地仿佛都在这悄然的震动中开始呻吟。
议事厅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了。
方才还喧嚣激烈的争执,顷刻间被这股来自地狱深处的脚步声彻底吞没。
每个人脸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骇然的惊恐。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北方。
那片他们以为最安全的夜幕之下,正有一头看不见的洪荒巨兽,悄无声息地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李严脸上的愤怒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董俷,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董俷却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转过身,面向北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锐利光芒。
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议事厅中响起,如同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他们终于来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现在,是时候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