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沙摩柯动了。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拉弓弦,粗大的牛角弓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瞬间弯成一轮饱满的圆月。
弓弦震动发出的嗡鸣,不似寻常羽箭的轻吟,而是一声沉闷如虎咆的怒吼。
一支婴儿手臂粗细的狼牙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乌光,直扑城头那将领面门!
这一箭,凝聚了南蛮第一勇士的全部力量与怒火,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猛得让人心胆俱裂。
然而,城头那将领竟不闪不避。
就在狼牙箭离面门不足三尺的瞬间,他手中的神臂弓也响了。
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一道更细、更快的寒芒后发先至,不偏不倚,精准地撞在了狼牙箭的箭头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夜空,一蓬耀眼的火星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将双方之间的紧张气氛推向了顶点。
那支势大力沉的狼牙箭被这一点精准的撞击卸去了所有力道,失控地翻滚着坠落在地,而神臂弓射出的细箭也耗尽了动能,无力地飘落。
一击不中,沙摩柯虎目圆睁,战意更盛。
他二话不说,再次抽箭上弦,动作快如闪电。
城头将领亦是毫不示弱,冷静地再次举弓。
“嗖!”“嗖!”
两支箭几乎同时离弦,在空中划出两道笔直的轨迹,再一次于中点精准对撞,火花四溅。
“嗖!”“嗖!”“嗖!”
沙摩柯一口气连射三箭,箭矢成品字形封死了对方所有闪避空间。
城头将领却在瞬息之间连开三弓,三道寒芒如流星赶月,竟在空中一一截住了来袭的箭矢。
连绵不绝的撞击声和四散的火星,仿佛一场发生在半空中的烟火盛宴,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杀机。
城下逃难的百姓和董俷身后的蛮兵,全都看呆了。
他们从未想过,箭术的对决可以激烈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射术,而是意志与技艺的巅峰较量。
众人屏住呼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紧张得几乎要停止跳动。
那份最初的恐惧,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对强者的震撼与敬意所取代。
连续对射十余箭,双方竟是平分秋色。
沙摩柯手臂上青筋暴起,额头见汗,而城头那将领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都明白,遇到了生平罕见的对手。
就在两人准备进行更凶险的对决时,董俷策马上前一步,沉声喝道:“都住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场中的火药味。
沙摩柯喘着粗气,不甘地放下了弓,城头将领也深深看了董俷一眼,缓缓垂下了神臂弓。
董俷仰头望着城楼,朗声道:“我乃西凉董俷,奉陛下旨意,护送鹿门先生庞德公及家眷入京。此乃朝廷印信,还请将军开门!”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官印,高高举起。
火光下,官印上的篆字清晰可辨,透着一股森然的皇权威严。
城头上的文官见状,脸色一变,连忙凑到将领耳边低语几句。
那将领点了点头,挥手示意。
片刻之后,沉重无比的城门发出了“嘎吱”的酸牙声,在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中,开始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得救了!
城下所有百姓心中都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
希望的光芒,随着那道开启的门缝,一同照进了他们绝望的心里。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自远方地平线下传来,初时还很微弱,但转瞬间便急剧增强。
大地,开始微微震动。
所有人脸色一僵,循声望去。
只见远方的黑暗中,亮起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火光,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襄阳城席卷而来。
那沉闷的轰鸣,正是千军万马奔腾时发出的铁蹄声!
“是、是黄巾贼的骑兵!”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恐惧,比最凛冽的寒潮还要刺骨,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浇灭。
那片越来越近的火海和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城门开启的动作戛然而止。
城楼上,那名文官脸色惨白如纸,他颤抖着手指着远方,声嘶力竭地吼道:“敌袭!快!关上城门!快关上城门!”
他不能拿全城数十万人的性命去赌。
一旦被这支骑兵冲到城下,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啊!”
“开门!让我们进去!”
城下的百姓彻底崩溃了,他们像一群被惊扰的蜂群,疯了似的向那道刚刚开启又即将闭合的门缝挤去。
哭喊声、咒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场面瞬间失控。
人潮汹涌,互相推搡踩踏,一片人间地狱的惨状。
那缓缓闭合的城门,在他们眼中,成了隔绝生与死的界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董俷他没有冲向城门,反而猛地一拉马缰,调转马头,面向那片奔涌而来的火海。
“巨魔,取我双锤来!”
他一声爆喝,身后一名身形异常魁梧的巨魔士立刻上前,将两柄硕大无朋的擂鼓瓮金锤递到他的手中。
双锤在手,一股霸绝天下的气势自董俷身上冲天而起。
他眼神坚毅如铁,凝视着远方吞噬一切的黑暗,胸中燃起一股舍我其谁的万丈豪情。
一直站在他身侧,对他充满偏见的文聘,被董俷这个举动彻底震撼了。
他本以为董俷会趁乱第一个冲进城去,却没想到他竟选择留下来,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这一刻,文聘虎目圆睁,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轰然炸开,什么出身、什么偏见,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董将军!”文聘大吼一声,同样拨转马头,与董俷并肩而立,“文聘,愿随将军死战!”
“吼!”
无需更多言语,董俷身后那八百名一直沉默不语的五溪蛮兵,在沙摩柯的带领下,齐齐发出一声山崩海啸般的呐喊。
他们用兵器敲击着盾牌,脸上涂抹的油彩在火光映照下显得狰狞而神圣。
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追随首领的狂热与沸腾的战意。
这股决绝的战意,仿佛一道燎原的烈火,瞬间点燃了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竟让骚乱的人群都为之一滞。
城楼之上,庞德公老泪纵横,他猛地推开身边搀扶的家仆,对着城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叩首嘶喊:“大人!老朽庞德公,恳请大人为城外数千百姓,留一线生机!开门吧!”
他身旁,年幼的庞统也学着祖父的样子,含泪匍匐在地,小小的身躯因恐惧而颤抖,却依旧倔强地磕头。
城头上的士卒和官员们,看着城下那道毅然决然的背影,看着那八百视死如归的蛮兵,再看着跪地泣血的庞德公祖孙,无不默然动容。
先前与沙摩柯对射的将领,双拳紧握,猛地单膝跪地,向那文官请命:“大人,末将愿出城迎敌!”
文官嘴唇哆嗦着,看着城外,又看看城内,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而就在这一刻,远方的马蹄声已经不再是闷雷,而是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下一秒就要踏碎所有人的耳膜,踏碎这襄阳城前的每一寸土地。
生死,已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