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破庙的窟窿里灌入,吹得篝火忽明忽暗,将跪在地上的周仓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董俷并未走远,只是站在破庙门口,让冰冷的夜风吹散心中的燥热。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篝火旁,蹲下身子,与周仓平视。
火焰映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眸子里跳动着两簇火苗。
“我敬你是条汉子,”董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风声,“你武艺不凡,忠义过人,埋没在黄巾之中,可惜了。跟着我,我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一个封妻荫子的前程。”
周仓抬起头,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执拗。
他嘿然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嘶地吸了口冷气:“将军厚爱,周仓心领。但裴元绍于我有救命之恩,周仓这条命便是他的。恩公为主,我为走卒,报恩不背主,这是俺爹教的道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掷地有声。
董俷眼中的火苗颤动了一下,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不甘。
他需要人才,尤其是周仓这样既有武力又有忠诚的猛将。
可这份忠诚,偏偏不属于他。
“愚忠!”董俷猛地站起,怒意上涌,却又在瞬间被他强行压下。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其中夹杂着无尽的惋惜。
他知道,再劝无用。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无法用威逼利诱换来的。
庙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董氏宗族的几个长辈围坐在另一堆火旁,忧心忡忡地看着这边,却不敢出言打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握紧了身边的兵器。
“砰”的一声,破旧的庙门被猛地撞开,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来人是负责在外围警戒的诸葛珪,此刻他脸色煞白,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袍上满是泥土和草屑,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名士的风度。
“主...主公!”诸葛珪的声音发着颤,几乎不成语调,他跪倒在地,指着外面,眼中满是无法遏制的恐惧,“来了...他们来了!”
一名族老颤巍巍地站起身:“诸葛先生,莫慌,慢慢说,是何人来了?”
“黄巾!是黄巾的主力!”诸葛珪大口喘着气,终于说出那句让整个破庙瞬间冰冻的话,“是张角的亲传弟子,率...率领着整整三千黄巾力士,已经将我们围死了!天亮之前,必会发动总攻!”
三千!
黄巾力士!
这两个词如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普通黄巾乱匪已是难缠,而黄巾力士,那是张角麾下最精锐、最狂热的部队,以一当十,悍不畏死。
三千之众,足以踏平一座小城。
而他们这里,老弱妇孺居多,能战之士不过百余人。
这已不是绝境,这是通往地狱的请柬。
“完了……全完了……”一位老者浑身一软,瘫倒在地,老泪纵横。
其他人也是面如死灰,就连刚刚还铁骨铮铮的周仓,脸上也闪过一丝骇然。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死寂得能听到彼此沉重而绝望的心跳声。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中,董俷却缓缓走到了墙边。
墙上挂着一张简陋的堪舆图,是他凭着记忆绘制的。
他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划过山川、河流,最终停在他们所在的这片山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此刻唯一的异数。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说出突围或是死战之类的言语时,董俷的嘴角,竟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诡异而冰冷的笑容。
“三千黄巾力士,好大的手笔。”他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惊恐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他们送上门来,那我们……就反吃了这三千黄巾力士!”
石破天惊!
整个破庙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董俷。
反吃三千精锐?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不切实际的疯话!
可他的话音未落,庙门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四道人影。
他们就站在那片被月光映照的空地上,仿佛已伫立了许久。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青衫的少年文士,身形单薄,面容俊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夜空中最冷的星辰,仿佛早已将这庙内的一切,连同他董俷心中那个疯狂的念头,都看了个通透。
庙内,是董俷石破天惊的狂言。
庙外,是深不可测的来客。
死一般的寂静中,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