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阿棠”后,冬青本就不直的脊梁骨彻底弯了下去。
殿下都记起来了。
他就知道,凭借着殿下与沈家小姐的感情羁绊,早晚会想起来。
蛊虫玄妙,却难抵有情人心之所向。
至于这放弃复国的警告,对冬青来说更是不能承受之重,比杀了他还狠上万倍。
“不,殿下。您绝不能在此时放弃啊!”
冬青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属下的一家人都在当年萧氏之乱里丢了性命。属下是靠着复国的信念支撑,才能苟活至今的!”
“我说,我全都说!”
“当日南山郡,殿下与弟兄们本是胜券在握。是林宗主已突然出现之后,倒戈相向。将您的精锐亲信屠戮,又把殿下您打伤带了回去。”
“在归一宗,属下没被杀,却也被看管提防,只能打探到一些零星消息。殿下您是被蛊师下了蛊虫,这才把夫人忘了。至于什么蛊,怎么解,恐怕只有下蛊之人才能知道。”
顾揽之面色未改,只回了两个字,“继续。”
这些,还远远不够。
“还有夏炎,他……是被关进了寒水牢,被折磨了许久才会这副模样。临行前,他被您留下来贴身保护夫人,想来,是奉了夫人的命令上山找您,反被捉拿,甚至被林宗主用作陷害夫人的小舅舅韩玉觞。这样,剑门门主的位置空出,他就可以彻底掌握归一宗。”
说到这儿,冬青再次叩首不停,“殿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再没有别的了!我深知林宗主他做错了不少事,可归根结底,他也是为了咱们的复国大计啊。还请您三思,在替公主报仇雪恨之前,不能与他彻底撕破脸!”
“不用你来教我做事。”
顾揽之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凉飕飕的,就像数九寒天里被冻了三天的冰块一样冷寒,“即日起,你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冬青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脑门被嗑出了血,可他一点儿都顾不上了。
“殿下,我知道…在夫人的事情上,我总是害怕您意气用事,所以处理的过于偏驳,您可以罚我、骂我、甚至杀了我,我只求您不要赶走我。”
“在这世界上,除了跟着您,我没有别的活法。”
见自家主子对自己的恳求无动于衷,冬青犹豫片刻,掏出匕首就往自己心口刺。
只是下一秒,被顾揽之抬腿踢掉。
男人眼中无波无澜,“留你一命,是顾虑你我多年情分。死在北镇抚司,是脏了我的地。”
“你若真心想赎罪悔过,就给我守在阿棠身边。林不群不会只派你一个人监视我,事情迟早会瞒不住,他定然会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对阿棠下手。带着人护好她,她跟孩子不能出一丁点儿事。”
劫后余生,不过如此。
冬青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毅,带着百死不悔的决心。
“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若是护不好夫人和小殿下的话,提头来见。”
顾揽之摆摆手,将此事揭过不提。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灵堂的白幡之上,开口道,“这几日让人盯着东宫和萧明钰,可有什么收获?”
冬青的眼睛陡然一亮,连忙道,“殿下,太子禁足东宫这几天,还是照旧与旧部联络不停。还有,今天太子妃程芷柔以三朝回门的理由出了宫,只是,她从程家出来后没有立马回宫,反而是绕道了摘星楼。”
顾揽之微转眼珠,冷笑一声问道,“是跟萧明钰见面?”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盯紧些,太子如今被我咬住,程家想另攀高枝,肯定会献出些萧明钰想要的东西。”
……
此时此刻的东宫之中,程芷柔正坐在妆镜前出神。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远到她云英未嫁,与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还活着的时候。
那是多好的年岁啊,父母宠爱,情郎在畔,一点儿烦恼也无。
那时候,她认定自己只会嫁给表哥,余生都会与他相守着。
可一场坠马,毁了她的全部美好。
是沈棠棠的出现,改变了她的求死之心,可…她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微妙了,就像是算计好了最后一般。
记忆被拉回昨日的摘星楼。
素来风流不羁的三皇子冲程芷柔笑得肆意,“太子妃娘娘,真是多谢你愿意配合着,帮我把沈家小姐请进宫。”
“不知,我该如何回报呢?”
程芷柔深吸一口气,“棠棠于我有恩,我本不该与你合作诓瞒。愿意与你合作,也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萧明钰挑挑眉,“什么事情?但讲无妨。只要本殿下力所能及,都能答应。”
“我要知道,我表哥的死到底是出于意外,还是人为。”
程芷柔提起青梅竹马时,脸上强装镇定,可越说,悲伤就越难抑制。
“表哥他从小就喜欢骑射,驯马更是不在话下。我可以接受他保家卫国而死,也可以接受他年岁不永,抱病早殇。可我唯独不信,他会死于一场坠马意外,死在他最擅长的事情上!”
萧明钰看着对面陷入自己的旧时情意之中、无法自拔的女人,心中升起讥讽。
啧,无趣。
原以为是个无情断爱的聪明女人,可谁知道,也是个隐藏得挺深的蠢货。
果然,只有她,是最特别的。
萧明钰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沈棠棠那张永远冷静自持的俏丽脸庞。
摘星楼的两次见面,一次是他主动靠近,一次是她挥剑断联,将划清界限的心思写在脸上,说的明明白白。
或是人就是犯贱的吧。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认真了。
他萧明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是头一次,歇了逗弄女人的心思,用了三份真心。
在他的心里,风雨未止,幡动未停。
她沈棠棠,总有一日会心甘情愿,入他瓮中。
“殿下,这个要求让你很为难么?”
程芷柔的一声追问打断了萧明钰的思绪。
“不为难啊。”
他浅浅一笑,笑得温和舒缓,“毕竟,此事…我知道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