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谓缓缓站起身,将短刃藏于袖中,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属下领命。”
……
夜幕降临,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灯火依旧明亮。
而顾揽之则静静地站在窗前,凝望着黑压压的夜空,开口问道,“夏炎如何了?”
“太医已经来过,说是……”
见冬青吞吞吐吐的,顾揽之转过身压低了眼眸,“说什么?”
“说他泡在寒水里太久,又受过酷刑折磨,很难再醒过来了。”
冬青说着说着,眼眶有些红了,“殿下,夏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不该躺在那过下半生。”
顾揽之罕见的沉默许久,最后只轻轻叹了一句。
“他出事…是我的错。”
“我让他留守京都,可他却不知为何找上了归一宗。夏炎他从不自作主张,定是因为我失踪太久,京都出了什么事。”
冬青听到这里,心往上提了一提,“殿下,您之前说记忆混乱,现下是想起什么来了么?”
顾揽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海里到记忆像是被封锁了一般,什么也想不起来。
越是强行回忆,脑袋就越疼痛。
他捏紧窗沿,手指用力之下,在上面印下深深指痕。
“没有。”
“就是因为想不起来,所以如今进退难择,难辨真假!”
冬青看着自家主子如此,终究是面露不忍。
他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殿下,咱们…不妨回一趟岑国公府,兴许能记起来什么。”
岑国公府……
听到这个地方,顾揽之心跳突然一滞后,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奇怪。
他捏紧了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沉声道,“是该回去一趟。按照如今的计划进度,顾揽之的身份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
冬青想跟着一道走,却被拦下了。
顾揽之扭头侧脸,神情严肃,“我自己去。你留在这照看夏炎。”
自己去……
唯留冬青望着自家主子离开的背影,心中惴惴不安。
……
说来也巧,顾揽之刚刚翻墙进院,天空就扑簌簌的落下了雪。
这也是大周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于天地间,声势浩大却又寂静无声。
他的院子久未住人,却打扫的异常整洁。
进了内室,顾揽之用掌风将烛台点燃,四下看去,陈设床褥也是同样的一尘不染,仿佛他只离开了一天,而不是一个多月。
是谁?
夏炎已离开不少时日,不会是他。
正当困惑之时,一缕幽香萦绕鼻尖。
循着香味找过去,顾揽之在窗台处找到了两支新折的梅花。
红梅怒放,娇花嫩蕊,显然是新近才放在这里的。
顾揽之抚摸上那柔软的花瓣,记忆被拉扯回母亲还在的那段时光。
彼时,母亲隐藏了前朝百花公主的身份,只能无名无份的跟着父亲顾羡礼,做一个外室。
所幸父亲还算长情,虽然平时少有看望,但吃穿用度半点儿不亏待他们母子,也替母亲挡住了许多风刀霜剑,留给了他们一片自在的小天地。
就在这个小院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到六岁。
母亲素爱梅花,所以每年冬天的初雪之日,他都会亲手去梅园折几支梅花,给母亲清贡。
他清晰的记得,那年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夜。
他夜醒之时听见了雪压松枝的声音,推开窗户就见了白茫茫一片。
若是母亲清晨看见雪后红梅,该多开心啊?
他当时心中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念头,迫不及待的就穿好衣衫鞋袜,溜去了梅园,挑挑拣拣的折下开得最艳的一支。
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攀折梅花时的满心欢喜,更没有忘记,在转头瞧见冲天火光之时,有多惊慌和绝望。
他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想要冲进火场救母,却被一脸激动的父亲牢牢抱住,他说——“谢天谢地啊,揽之,你还活着。你母亲已经救不出来了,你可不能死啊!”
年幼力小,他被禁锢住,任凭他怎么哭喊踹踢、父亲都没有松手半分。
大火烧了一夜,直到把这偏僻独立的小院烧成断壁残垣。
第二日清晨,皇城司、大理寺、锦衣卫通通来了人,声势浩大的查来查去,最后把事情归于意外。
骤然失母,他变得少言寡语,甚至时常在想,要是他没有临时兴起想去折梅花就好了。
或许他能及时的发现起火,把母亲救下。最不济,他能跟着一起死,好过这样无望的活。
可噩耗不止这一桩。
半个月之后,他的父亲顾羡礼,这位人人都夸前途无量的帝王宠臣,把自己锁进房中,殉情自尽。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秘匣子,还上了七窍玲珑的锁局,无人能解。
一夕之间,亲人丧尽。从此世间,再无来处。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绝望,可直到林不群的出现,他才明白,什么叫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尽黑夜。
这个男人带来了解开玲珑锁局的密码,揭开他身世真相的同时,也带给他一生的阴雨。
原来,他的母亲竟是前朝司马氏皇族的公主。
她带领遗民暗中复国,却在复仇之路上被情爱绊住了脚步,选择了偏安一隅,生下了自己。
那时候,林不群虽然是跪在他的面前一口一个殿下,可眼神却毫无尊敬之意。
他说——
“我欲收殿下为徒,教殿下武功,为殿下铺路。只是有一点,殿下必须完成公主未竟之事,承担起复国重任,还有……”
“断情拒爱,方能无敌无怖。”
……
就这样,当年那个尚且不谙世事的孩子,经历了残酷黑暗的训练与搓磨,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如今。
直到他改换身份,成了萧让,才逐渐脱离了林不群的掌控,培植起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林不群……
此人勉强算是个合格的授业恩师,却绝不是一个合格的辅臣。
毕竟做臣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服从。而他,却是一直把自己这个殿下视为掌中之物,可以像小时候一样,随意摆弄揉搓。
如今经历南山郡一事,矛盾激化开来,林不群的野心也愈发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