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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营百货商店里，木地板被来来往往的脚步磨得发亮，柜台上玻璃擦得一尘不染，灯泡散着微黄的光，照得屋里暖融融的。
人一多，空气里就混杂着烟草味、肥皂香和棉布的气息，排队的顾客手里大都紧攥着粮票、布票，还有皱巴巴的钞票。
林锦瑶先拐进了男士用品区。
那儿的柜台后摆着整齐的男袜、汗衫、背心。
营业员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嗓门洪亮：“同志，买啥？袜子三毛一双，白布的耐穿。”
林锦瑶拿起一双棉袜，指尖捻了捻，布料厚实，不像外头摊子货容易出线头。她挑了三双，装作随意地说：“再来几条……内裤吧。”
营业员抬起头，给她打包的动作一停，看她年纪轻轻，有点摸不出这是给家里男人买呢，还是给长辈买：“同志，要几号的？”
林锦瑶一愣，脸一下子烫起来。
她想了想，心里飞快掠过那点少得可怜的同床记忆。
每次都是匆忙又黑灯瞎火的，她哪里看清过？但总归是感受过的……她咬咬唇，凑近了小声道：“最大的吧。”
营业员见怪不怪的应：“好的，最大号给你包起来，和袜子包一块好伐。”
低头在收据单上刷刷写字，手腕一抬一落，还不忘多看了林锦瑶一眼。
“小姑娘，你是新婚吧？还晓得帮先生买里衣袜子。”
玻璃柜台上映出她的影子：小脸白净，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翘起。
林锦瑶装作没听见不好意思回应，抬手理理头发，付好钱拿了收据就走。
她还要给她爸妈买东西，就去了布料柜台那侧。
柜台里码着一摞摞棉布，有蓝、灰、绿三种颜色，都是紧俏货。
营业员手里拿着小本子，随时记着票证数额。
林锦瑶：“同志，我要三尺粗布。”
“票呢？”营业员伸手。
林锦瑶从口袋里摸出布票递过去，爸妈在大西北，气候干，风沙大，粗布结实，做护腰护膝比买现成的劳保用品强。
买好布转头又去棉花柜，柜台后头是几大包白花花的棉絮，散发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棉花一斤一块六毛，要棉纱票。”营业员照例说。
“我不要这种絮棉，我要买一等棉，麻烦你给我称两斤，票我有。”
营业员这才抬头，愣了下。
小姑娘皮肤白净，头发梳得爽利，穿着一件浅色呢子外套，看起来就是家庭条件好的。
旁边排队的大妈眼红小声嘀咕：“哟，还挑一等棉呢，买两斤做嫁妆也不够啊，年纪轻轻也不节俭。”
后面已经有人在喊：“同志快点啊，后面还要买呢。”
林锦瑶知道虽然现在大家条件都比前几年好不少，但是大部分家里做穿的用的用絮足够了，她买一等棉确实惹眼。
“我爸妈在西北支援建设，辛苦得很，我买点好棉花给他们寄过去，在孝心上节俭？”
这话一出口，后头刚还在小声叨咕的大妈立刻闭了嘴。
支援内地建设，不管是干部还是工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营业员也抿了抿嘴，没再多话。
“行，你等着，一等棉我要去仓库拿。不过先和你说清楚了，一等棉价格贵，三块钱一斤。”
林锦瑶点头：“拿去吧。”
“来来来，后面买棉花的往我这里来，队伍不要乱！”旁边的营业员接过登记簿，开始给后头的顾客结账。
不一会儿，仓库里抬出来一捆封得严严实实的白棉花，压得结实，散发着淡淡的纤维气息。
营业员手脚麻利地切下一块放上秤，秤砣一拨，啪嗒一声脆响：“两斤整，六块钱，收好。”
两斤一等棉，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贵就贵了，先给爸妈做两副护腰寄过去，能缓一缓是一点。
上辈子她只顾着自己身上一丁点大的小事，被宠坏了，从没想过爸妈在大西北风沙里怎么熬日子，如今回头想来，心里酸得厉害。
买完这些，她又去杂货柜看了眼，拿了几卷宽布带子、粘扣带和缝纫线，打算回头问问哪家裁缝手艺好帮忙缝。
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票子和钱都用掉了不少。
等走出百货公司大门，冷风一吹，呢子外套下的身子微微打了个寒噤，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没过过的踏实感。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不是只有给自己买新皮鞋新衣服才这么高兴，原来为别人张罗买东西，也能让她心情舒畅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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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来了？”
林锦瑶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家，钥匙才刚插进锁眼，还没转上半圈，门就从里面开了。
是陆晋川。
她这去一趟国营商店也没多久啊，怎么今天学习结束得这么快？
门口的男人高大挺直，外套袖口有些旧，领口露出来里面衬衣的扣子却系得一丝不苟。
陆晋川脸上没什么表情，眉骨向下压，眼神深色，带着股闷气，他没说话，只伸手，习惯性地把她怀里的东西全接过去收拾好。
他从来不问她买了什么。
林锦瑶的钱是她的，他的钱还是她的，家里那点工资都在她手里，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说话呀！”
林锦瑶皱着眉，急脾气又上来了。
心里却在暗暗嘀咕，人啊，总要给自己以前看走眼的选择找点借口开脱，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要说陆晋川吧，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闷得要死，谁跟他过日子都没意思。
可又怎么样呢？
看在他好歹他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好，对她也很好的份上，和陆晋川好好过，谁叫她心肠软呢。
陆晋川见她买的东西，两包压实了的棉花，还有男士内衣袜子。
目光沉下去，像村里冬天压了一层厚冰的河水。
他可没指望过林锦瑶会给自己买这些。
外头有些风言风语，谁谁谁说，她和朋友去玩的时候，房管所所长的儿子也总在，那些闲话就像沙子，落进心里，怎么抖也抖不干净。
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
陆晋川心头第一次升起一种疲惫。
也许，当初答应跟她回城，就是个错误，要不，干脆撒手算了，她要离婚，他成全就是了，林锦瑶应该也会开心。
“哑巴了，陆晋川？”林锦瑶见他站着不吭声，忍不住又催。
陆晋川眼皮都懒的往上抬：“我以后不去学电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