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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到周末，乔梦天天往市图书馆跑。
自从恢复高考之后，知识的价值被重新拾起，图书馆里总是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报特有的、干燥的墨香，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安静。
人们埋头在桌前，贪婪地抄写着笔记，高考恢复了，这是所有人，尤其是他们这些“耽误了”的知青，改变命运的唯一窄门。
乔梦也坐在其中，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些方程式上。
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学不进去。
订婚宴上的徐家母子的丑恶嘴脸、高利贷的利息……这些东西像毒蛇一样，日日夜夜啮咬着她的神经，她学得越久，就越烦躁，越看不进去。
但她必须考上，考上大学，彻底甩掉徐强那个无赖，才能离开手表厂那个让她抬不起头的环境，可越是这么想，那些题目上的字就越是面目可憎。
临近傍晚，乔梦头昏脑涨地收拾了书包，走出图书馆大门。
刚下台阶，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身影，就吊儿郎当地迎了上来。
“梦梦！你可算出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徐强顶着一身的烟味，舔着脸凑了上来。
他今天穿了条牛仔喇叭裤，上身是件花里胡哨的衬衫，流里流气的，和周围那些刚从图书馆出来的、一脸书卷气的学生青年们格格不入。
乔梦闻到他凑近的烟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丢脸。
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她一言不发，低着头，抓紧书包带子，绕过他就想往前走，她现在算是意识到了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哎，你别走那么快啊！”
徐强好几天没堵到她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她走，他几步追上来，拦在她面前。
“你躲我干嘛？我今天来，是跟你说个天大的好事！”徐强一脸神秘，还想去拉她的手。
乔梦像躲瘟疫一样往后一退，用手捂住了下半张脸，隔绝那股劣质香烟的臭味。
“你有屁快放！”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嘿嘿，”徐强也不生气，反而更兴奋了，他指了指自己额角，那里还有一块没消下去的、青紫色的肿块。
“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乔梦皱眉，不想理他。
“林锦瑶！”徐强压低了声音，“我今天在旱冰场，碰见她了，就是我之前约你去新开的那个旱冰场玩你还不高兴去，下次我们也去玩呗。”
一听到这个名字，乔梦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徐强一看有戏，当然没说自己是想撞人、结果反被撞翻的丑事，只含糊说场子里出了“意外”，摔倒了一大片人。
然后就把他下午冒出来的想法跟乔梦说了，徐强越说越得意，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乔梦的眼皮轻微抖动了一下，她太懂这其中的门道了。
现在不管是哪个厂的分配公房，都可以说是最紧张的资源之一。
当初分房的时候，林锦瑶因为是“支援内地干部”的子女，又符合“夫妻双方在本地均无住所”的硬性条件，才第一批就分到了现在那套公房。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们家的大房子都还回来了，还是独栋洋房！
乔梦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车间有个叫李萍的女工，李萍结婚快两年了，一直没等到分房，还在排队。
只能和老两口挤在老城厢一个十几平米的亭子间里，天天为了谁多用了一点煤、谁先上厕所这种破事吵得不可开交。
这件事，根本不用她做什么。
她只要“不经意”地，在李萍面前，提一句“还是林干事命好，家里刚收回一栋大洋房，厂里还给分了一套……”
就这么一句，苦于想要分房已久的李萍绝对会第一个闹到厂领导那里去。
厂里的职工公房，所属权和分配权都在厂里，可房管局有权监管这种“分配不合理”的情况。
只要有人闹，闹大了，厂领导为了平息也要给房管局一个交代，想必周明朗也乐得见林锦瑶去找他。
“怎么样，梦梦，”徐强看她表情松动了，赶紧舔着脸凑得更近，“我这个主意，不错吧？”
乔梦看着他，还是很恶心，厌恶徐强的“坏”和她的“坏”，能想到一块儿去，徐强这个人的存在会让她一遍遍认知到自己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心思。
“不怎么样。”不过乔梦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点。
虽然她嘴巴上说不怎么样，但是徐强心里暗自得意，他喜欢乔梦这么久，说他最了解乔梦也不为过，她那些小心思，和他简直是高度一致。
“梦梦，你这书包多重啊，”徐强看她松了口，赶紧献殷勤，“我帮你背吧！你这天天看书多累啊，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我回宿舍住。”乔梦没再推开他。
“好好好，那我送你回厂里宿舍！”
乔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算是默认了。
徐强就这么厚着脸皮，得意洋洋地接过了她的书包，昂首挺胸地跟在她身边，往手表厂的方向走。
职工楼。
陆晋川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课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时针已经滑向了下午四点半。
坐不住了，陆晋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揣上钥匙，准备出去找人。
刚拐上大路，迎面撞上了两个人。
是徐强，还有乔梦，陆晋川和这两人虽认识但也没什么好说的，目不斜视地就要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没想到，徐强却故意往他面前一站，拦住了他的路。
徐强今天下午在旱冰场撞了个大包，心里正不爽，这会儿在乔梦面前“挣”回了面子，正得意着，一看到陆晋川这张冷脸，就忍不住想刺他几句。
“这么晚了，这是，去找你老婆啊？”
陆晋川皱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绕着走。
“哎，我劝你啊，别去了！”
徐强那副假好心的夸张表情，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油腻。
“那旱冰场早都关门了！”
陆晋川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徐强一看他停了，更来劲了，他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是不知道啊，刚才旱冰场里可热闹了！”
“‘哗啦’一下，”他夸张地比划着，“摔倒了好大一片人啊！林锦瑶，啧啧，也在里面呢。”
陆晋川的瞳孔猛地一缩，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了。
“她人呢？”他声音冷得厉害。
“她啊？”徐强故意拖长了调子，满意地看着陆晋川那瞬间沉下来的脸色。
“那我就不知道了，看着他们几个应该是——去医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