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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散场，放映厅里的灯光骤然亮起。
林锦瑶还有点没缓过来，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不过放眼望去，大部分看完电影出来的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一部精彩的电影足够让人回味许久，大家都还沉浸在刚才紧张刺激的剧情中呢，倒也不显得林锦瑶突兀。
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
“锦瑶，陆哥，”于青青和郑卫国也跟了出来。
郑卫国显然心情不错，主动提议，“要不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前面有家国营饭店。”
林锦瑶看了一眼旁边有些局促的于青青，又看了看一脸正气却暗藏期待的郑卫国，这时候，还是别当电灯泡了。
“我们就不去了，家里还有事，”林锦瑶拉着陆晋川，笑着婉拒，“你们俩好好玩。”
说完，她冲于青青挤了挤眼睛，给他们留下了充足的空间，拉着陆晋川转身走。
陆晋川去推自行车，以为真要直接回家。
没想到林锦瑶坐稳扶好后，却拍了拍他的腰侧：“不回去，刚才坐了那么久，我想走走，先去百货商店，再去买点熟食带回家，跟爸妈一块儿吃。”
这算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完整的、正儿八经的约会。
林锦瑶看着前面男人宽厚的背影，心里想，上辈子她和陆晋川错过的太多了，没能一起看电影，没能一起逛街，有好多好多错过。
这辈子，她要把这些遗憾，一件一件地都补回来，好好珍惜现在，过好眼前的每一天。
到了百货商店，林锦瑶直奔男装柜台。
除了挑接下来天冷要穿的厚外套，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双黑色的皮手套上。
陆晋川现在每天都要骑车接送她，还要往返学校，上海的冬天湿冷入骨，骑车的时候手背都被风吹裂了。
不知道怎么，看着那双手套，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梦境中那个穿着风衣、同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背影。
“这双怎么样？”她拿起来比划。
“我不用买。”
陆晋川摇摇头，他还以为是林锦瑶想买东西才来的百货商店，“我有手套，以前干活时候那种线手套就够了。”
他这阵子虽然在读书，但也没完全闲着，利用在旧货市场淘来的小零件，重新修理组装了不少坏掉的半导体、收音机，再托那个跟他熟识的摊主转卖出去。
虽然赚得不算多，但也稍微攒了点。
本来想着把这些零碎的钱凑个整数，给林锦瑶存着，毕竟以后家里再多一个孩子用钱地方多着呢。
百货商店的衣服多贵啊，皮手套更是奢侈品，他哪需要用这么好的。
“给你买你就戴！”
林锦瑶把手套往他手里塞，故意板着脸，凶巴巴地说：“又不是买不起！再说了，你手冻坏了怎么干活？拿着，废话真多！”
她嘴巴上说得别扭，实际就是心疼他，想给他买好的。
陆晋川看着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
他心里暖烘烘的，也不再推辞，只是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声音低下来：
“我知道了，你别气。那你自己也买，我有钱，我来付钱，你喜欢什么……都给你买。”
林锦瑶听着他这笨拙又毫无保留的语气，睫毛快速抖了几下，掩饰住眼底泛起的湿意。
她抬手，看似凶狠实则轻飘飘地一拳头捶在陆晋川手臂上。
“干嘛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没想法吗？笨死你了！”
陆晋川没什么感觉：“你眼光好，你给我挑。”
-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
梧桐树叶黄了又落，厚重的大衣替换了单薄的衬衫。
时间跨过了七九年的尾巴，迈入了崭新的八零年。
元旦刚过，上海的大街小巷还残留着庆祝新年的喜庆氛围。
林锦瑶的肚子已经大得像个倒扣的西瓜了，为了安全起见，元旦后她就彻底请了假，不上班了，搬回了老洋房和爸妈一起住，安心待产。
预产期就在这几天。
那天下午，是个阴天，窗外飘着细碎的小雨。
许沅秋正在客厅里给未出世的外孙织毛衣，林锦瑶坐在旁边看书，突然，她感觉到肚子猛地紧了一下，接着是一阵细密绵长的坠痛。
“妈……”她放下书，脸色白了白，“我好像，有感觉了。”
许沅秋手里的毛衣针一顿，虽然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难免紧张。
但她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镇定下来。
“别怕，别怕。”
许沅秋扶住女儿，先是去外头打了电话叫好车（现在租车点都可以电话叫车了），又分别给林国栋的单位和陆晋川的学校去了电话通知。
去医院的路上，林锦瑶虽然疼，但还能勉强忍受，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紧张得手心出汗的妈妈。
“妈，我现在还好……真的，还能自己走两步……”
可等人到了妇幼保健院，办好住院手续，躺在待产室的床上被推着走的那一刻，那种铺天盖地的不确定感，才后知后觉地淹没了她。
医院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还有周围其他产妇压抑的呻吟声……
哪怕这段时间她看了许多关于生产的书，理论知识滚瓜烂熟，知道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知道要经历什么过程。
可当这一切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时，那种对疼痛的本能畏惧，还是让她瞬间变得茫然无措。
“陆晋川呢？”
林锦瑶抓着床单，每隔几分钟就要问一遍，“我丈夫到了吗？他能进来吗？他人来了吗？”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次宫口。
“还早呢，还要再等等，没这么快能生，”医生看太紧张而脸色发白的产妇，转头吩咐，“家属去准备点吃的，生孩子是力气活，生之前多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生产的东西家里早就准备好了大包小包，但热乎的吃食得现买。
“我去！我去买！”
刚赶到医院、气还没喘匀的林国栋一听，转身就往外跑，“我去门口饭馆买拌面！囡囡喜欢的！”
病房里，阵痛越来越密集。
林锦瑶疼得蜷缩在床上，大冬天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上。
就在她疼得有些受不了的时候，手被攥住。
“锦瑶，锦瑶！”
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显而易见的颤抖。
林锦瑶费力睁眼。
陆晋川来了。
跑的满头大汗，气都没喘匀。
“陆晋川……”
林锦瑶一看到他，原本强撑着的体面瞬间崩塌了，反手死死地扣住他的手指，指甲掐进他的肉里，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陆晋川……我害怕……”
她哭着，声音细碎而哽咽，“好疼啊……我真的好疼，不想生了……”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她最真实的脆弱和对陆晋川的依赖。
说是这么说，实际都到这了，怎么可能说不生就不生。
林锦瑶就是想要更多的安慰和支持，她才能鼓起力气，和糕糕好好的见面。
陆晋川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都揪起来了，半跪在床边，用脸颊贴着她汗湿的手背。
林锦瑶很害怕自己一个人被推进去生孩子，如果陆晋川在身边她能感觉心定不少，“你等会儿陪着我……”
“好，好好好。”
吃了碗热乎乎的面，又有爸妈和陆晋川都在身边守着，林锦瑶刚才那阵不受控制的情绪崩溃总算是稳住了。
她擦干了眼泪，虽然还是疼，但有了主心骨，心里安定了不少，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搞得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还没开始生呢。
这会儿，有护士过来，开始教她们同病房的待产妇做深呼吸。
“来，跟着我做，吸气——呼气——”
“一会儿疼的时候就这样做，能减轻痛苦，还能保存体力。”
林锦瑶强打起精神，认真地跟着护士练习。
陆晋川在一旁比还认真，恨不得自己替她呼吸。
没过多久，医生又来检查了一次。
这次，医生说：“差不多了，准备进产房。”
一听到“产房”两个字，林锦瑶的手猛地一紧，陆晋川拉着她的手也要跟着进去。
“哎，家属留步！”
护士一把拦住了陆晋川，语气严肃：“家属在外面等，不能进去！”
医疗卫生条件有限，产房都是多人共用的大开间，并非独立的单间，为了防止外部人员带入细菌引发感染，医院有着严格的规定，闲人免进。
“我答应了她……”陆晋川急了。
“这是规定，为了产妇和孩子好，你在外面等着！”医生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
病床的轮子开始滚动，林锦瑶被推向白色大门。
就在这时，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林锦瑶，陆晋川跟着推车跑了几步，在进门前的最后一刻，他俯下身。
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别怕。”
“我就在门口守着。”
“这次……就别再躲着不见我了。”
林锦瑶感觉到陆晋川松了手，冲她笑了一下。
眼泪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