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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通电话让陆晋川心里憋闷得慌。
帮一帮乡亲其实是该的，毕竟大家都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人家大老远来了，搭把手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主动想去帮忙，和被人摁着脑袋“要求”帮忙，这两种感觉，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前者是情分，后者……那是被当成了冤大头。
陆晋川和周叔在电话里说不通，也恼火，他明明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自己要上课，走不开，可对方就是不听，一口一个“看不起穷亲戚”、“忘本”。
但要真让他狠下心来，什么都不管，直接把电话一挂，让他们在火车站自生自灭，他又做不到。
毕竟是在村子里长大的。
那种从小耳濡目染的、根深蒂固的人情世故，“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旧观念，此刻正和他在城里这一年多年逐渐建立起来的、讲究边界感和原则的新生活习惯，在心里激烈地拉扯着，打着架。
陆晋川也觉得对方有点过了，对他提出的要求太理所当然了。
可一想到村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婶娘，想到大家背着大包小包的山货、和他第一次到上海的时候一样，一脸茫然地站在上海的火车站的大广场上根本不清楚方向的时候，又真的狠不下心来直接断了关系。
林锦瑶坐在他对面，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
“你是不是不想和学校请假？”她一针见血地问。
陆晋川点头。
才刚开学没两天，学校纪律严明，这种为了“接亲戚”的理由请假，肯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又觉得……这点事不至于和人家撕破脸皮，把关系弄得太僵了？”林锦瑶又问。
陆晋川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不得不说，他媳妇眼睛还是毒，把他那点没法说明白的想法全看透了。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想得罪人，不想以后回村被人戳脊梁骨，说他陆晋川去了城里之后就六亲不认，明明事情不是这样的，可在村里人眼里就不一定这么看了。
“那简单啊。”
林锦瑶：“既然你不想去，又不想不管，那就花钱办事呗。这也算咱们仁至义尽，帮到忙了。”
“花钱？”陆晋川一愣。
“对啊。”林锦瑶给他出主意，“你那个开车的朋友，叫赵……”
“赵铁军。”陆晋川补上。
“对，”林锦瑶手指在桌面上点点，“你想啊，赵铁军开乌龟车，他对上海的路肯定比你还熟，而且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你花点钱，请他去帮你接人，既解决了你的麻烦，不用请假，也算给他介绍了生意，照顾了朋友，你找人专门去接，这面子给得足足的吧，那边还能挑出你什么理来？”
林锦瑶理解陆晋川纠结的想法。
他在白沙坑村长大，接受的人际交往教育就是村里那种“哪怕自己吃亏也要顾全大局”、“面子大过天”的逻辑。
七八十年代的农村风气就是这样，进城找同乡，管吃管住管接送。
他现在可能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能自己闷着。
林锦瑶不强行要他现在就立刻改变什么，去跟村里人拍桌子翻脸，反正日久见人心，陆晋川自己有分辨能力，有些事，还得他自己慢慢想清楚才行。
陆晋川听着她的话，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是啊。
他怎么没想到呢？
请个车去接，既有面子，又解决了实际问题，自己还能安心上课，除了多花点钱，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好，这样也好。”
陆晋川看着林锦瑶，心里那股郁结之气散不少。
他握住她的手：“锦瑶，谢谢你帮我想这么多。”
还想说点什么解释自己想法和感受的话，却发现根本不能准确地把身体里那种翻涌的情绪说出来。
林锦瑶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等他慢慢反应过来吧，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陆晋川的出生和经历都是无法改变的过去。
陆晋川趁中午休息去了出租汽车公司的服务点。
他原本是想订好车，让赵铁军去接人，连车费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赵铁军一听这事儿，大手一挥拉着他出去，直接给否了。
“川哥，你这就外行了不是？”
赵铁军是个实在人，说：“这‘乌龟车’，那是给小两口或者带个孩子坐的，后面那个斗，顶多塞俩人加点行李。”
“你说你老乡有十几号人，那你得租多少辆车啊？五辆？六辆？那得多少钱？太不划算了！”
赵铁军拍胸脯保证，“那天我正好轮休，我去火车站接你老乡，我带他们去坐那种大公交，再租个专门拉货的平板车，保准给你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到招待所，好好落下脚，我办事，你放心！”
“这……”陆晋川更加不好意思了。
本来是想照顾朋友生意，结果变成了让人家休息日免费帮忙跑腿，这人情欠得更大了。
“这太麻烦你了……”
“麻烦啥！”
赵铁军不以为意，“川哥，咱们兄弟之间不来那些虚的。你忘了？之前咱们一起在码头搬货的时候，要不是你反应快，推了我一把，我就被船上掉下来的那个大货箱给砸了！”
那是救命的恩情。
“你的老乡就是我的老乡，这点小事算什么？”
赵铁军一直记着这事儿，总想找机会谢谢陆晋川，这回可算是赶上了。
陆晋川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知道再推辞就是矫情了。
他只好点了点头，重重地拍了拍赵铁军的肩膀：“行，那就麻烦你了，回头一定请你吃饭，来家里做客！我给你做拿手菜！”
还把之前回村办事准备散没用上的两包烟，硬塞给了赵铁军。
“拿着，别跟我客气！”
赵铁军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
接人这事，就算这么定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