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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中路，红房子西菜馆。
红砖砌成的法式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出一股子历经沧桑的老派优雅。
林锦瑶站在门口，穿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衫，下身配着条剪裁得体的半身裙。
时不时地还要踮起脚，越过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自行车，看向对面。
对面陆晋川正长腿支地，靠在他们家那辆还没买多久的“凤凰”牌28大杠旁边，一双眼睛就这么隔着条马路，定定地锁在林锦瑶身上。
看到林锦瑶望过来，他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就在这儿。
林锦瑶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又转过头，继续盯着街口的方向。
“同志，您有预定吗？”
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员推开玻璃门，客气地探出头来询问，他已经注意这位漂亮女士好几次了，她在门口转悠了十来分钟，既不进去，也不走。
“要是等人的话，要不……先进店里等？现在还没到饭点高峰，有空位的。”
“啊，不用了，谢谢。”
林锦瑶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脸颊微红，“我……我在等人，就在这儿等就好，怕她来了看不见。”
服务员理解地点点头，进去了。
林锦瑶轻轻呼出一口气，手心微微出汗。
自从收到出版社那封回信之后，她是上班吃饭睡觉都在想这事儿。
那天搬家，陆晋川帮她拆了信，里面装的既不是退稿通知，也不是她幻想中的收稿回信，而是一次见面邀请。
信上那个叫周晓鸥的美术编辑写道，她月底会来上海出差组稿，看了林锦瑶寄去的样稿编辑部很有兴趣，如果时间方便的话，希望可以见一面详谈，信末还留了一个上海招待所的电话号码。
林锦瑶当时激动抱着陆晋川在新家里转了好几圈，按照约定的日期打了电话过去，在那头听起来非常爽快的一个女声中定下了今天中午的见面。
所以，这就是她今天出现在红房子门口的理由。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接触“编辑”这种文化圈的人，心里没底，怕自己露怯，也怕遇到什么骗子，所以特意选了红房子这个地标性的地方。
说好了陆晋川在马路对面等，要是来的那个编辑看着不靠谱，他就立刻过来。
正胡思乱想间，不远处快步走过来一人。
那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同志，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身上背着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帆布包，快走起来的时候那包就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
到了红房子门口，先是叉着腰喘了两口粗气，然后扶了扶眼镜，眯着眼四处张望。
周晓鸥此时在找人。
她在电话里听声音听不大出来，看了那几幅画稿，线条老练，构图讲究，特别是对动物神态的捕捉，所以先入为主地以为，作者应该是个学院派出身、至少四十往上的中年女性。
目光扫过站在门口那个年轻、漂亮、穿着时髦得像是在等男朋友约会的小姑娘时，直接就略了过去。
正准备推门进店里找找看。
“请问……”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周晓鸥编辑吗？”
周晓鸥脚下一顿，回过头。
只见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同志正紧张看着她，手里还捏着一个眼熟的信封。
“我是。”
“你好！我是林锦瑶！”
林锦瑶赶紧自我介绍，因为太紧张，语速有点快，“之前跟您电话联系过的。”
手忙脚乱地把信封递过去，想证明自己的身份：“这是我收到的信。”
“哎，不用看那个！”
周晓鸥爽朗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也不见外，伸手就揽住了林锦瑶的肩膀，“走走走，咱们进去说！饿死我了，说了一早上的话。”
林锦瑶被她带着往里走。
进门前，她还不忘回头，偷偷冲着马路对面的陆晋川比了个的手势，示意他放心。
陆晋川看着媳妇儿进去了推着自行车转身，准备就近找个阴凉地儿，买点吃的对付一下午饭，顺便等媳妇谈完出来。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周晓鸥把那个沉重的大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拿过菜单，哗哗翻了几页，点了好几样菜。
她点完，把菜单往林锦瑶面前一推：“你点吧。”
这次见面的地点是林锦瑶选的。
因为周编辑在电话里说她对上海不熟，让林锦瑶定地方，林锦瑶想着，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跟杂志的人谈事情，必须得显得体面点，表示自己这边的看重，所以咬咬牙，决定在红房子请客。
普通人平时可不来这种地方吃饭，要是哪个小伙能带对象来红房子吃一顿，哪怕只点一份最便宜的炸猪排和土豆色拉，那回去都能跟哥们儿吹嘘好几天。
还有些人家，会在老人做寿、孩子考上大学这种重要时刻，全家来吃一次，以此纪念特殊日子。
林锦瑶是带着忐忑的诚意来的，没想到，周编辑点起菜来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那个……”她合上菜单，矜持地说，“我要一份土豆色拉。”
周晓鸥正在喝水，闻言挑了挑眉：“你就吃这么点？”
林锦瑶也有点愣。
她以为刚才周编辑点的那些，炸猪排、罗宋汤、烙蛤蜊是给她们两个人点的，她再点个色拉，意思一下。
“不是，”周晓鸥看着她那副样子，突然乐了。
“多吃点啊！看你这么瘦，咱们这是公事，跟我们杂志社合作谈成了，这顿饭我能回去报销的，不吃白不吃！”
林锦瑶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合作？！”
她一直以为今天可能会是“面试”，或者“考核”，是她要好好表现让人家收稿子。
“我？”林锦瑶指着自己。
“对啊，我这次出差就是为了你们几个上海的作者来的。”周晓鸥理所当然地点头。
“等等！”
林锦瑶一把抓住了正准备收走菜单的服务员，从他手里夺过菜单：“我再点一个！”
等菜的间隙，周晓鸥从她那个大包里翻翻找找，掏出了一个蓝色的硬皮笔记本，摊开放在林锦瑶面前。
“来，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手写的“合作书”。
字迹很潦草，龙飞凤舞的，一点都不像林锦瑶在厂里见惯的那种打印工整、盖着大红公章的正式文件。
上面的内容大概意思是：少儿漫画编辑部邀请林锦瑶作为连载作者，与杂志社进行长期合作，计划在《儿童漫画》上开辟一个专栏，连载她画的系列故事。
后面还写明了连载的周期（每月一期）、每篇稿件的提交时间（截稿日）、以及稿酬标准与发放方式。
“你先看，不着急，等会儿吃完了我们再细聊，有什么看不懂的，随时问我。”
“就这么简单？”林锦瑶有点不敢相信，“签了字就算合作了，不用盖章什么的？”
厂里签出去订单都至少有盖了公章的合同，这，全手写的能有用么。
周晓鸥“刷刷”地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指着前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签名。
“现在国内没有完善的着作权法，咱们行业里，连载作品大多都只签这样一个简易的合作意向书，主要是为了留存记录，方便财务发钱。”
“你看看，”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是我上午刚签的一个，也是你们上海的。”
林锦瑶仔细看上面的名字，龚文君。
她认识这个名字，是许沅秋学校里的女学生，也是上次听那两个女同学口中说过的‘龚学姐’。
“你那个关于小狗为主角的故事，立意很好，画风也独特，既有童趣又有力量感，我们主编看了很喜欢。”
周晓鸥露出专业的一面。
“我这次来上海，除了跟老作者龚同学约稿，主要就是为了找你。”
她看着林锦瑶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想听听你对这个故事后续的想法和架构，我们希望这不仅仅是一个抓小偷的故事，而是一个能陪伴孩子们成长的、有血有肉的系列故事。”
“至于报酬，”她指了指那行稿酬，“我们开给新人的价格都差不多，但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反响好，以后肯定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