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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水壶，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正巧指向七点五十。
办公室另外两个大姐早早搬了凳子去厂区空地上占地方了，于青青也赶紧和林锦瑶一人拎着个四角小方凳往楼下走。
一出办公楼，三月的风还带着点凉，厂房后那片空地已经有不少工人聚拢着，棉布工作服一片蓝压压。
走到半路，林锦瑶忽然顿了下脚步。
她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于青青，女孩脸色白净，神情单纯，正小心地避着地上积水。
犹豫几秒，她还是伸手轻轻拽了对方一下，压低了声音：“今天大会要讲整改全厂电路的事，等会儿提到要采购开关电缆、线管材料的时候，你别积极举手说想要干活。”
于青青一怔，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意思。
“听我的。”林锦瑶目光平静，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不会害你。”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嗡——”的一声，大喇叭开了，男声拉着尾音喊：“人到齐了没？大会马上开始！”
空地上的人声顿时乱成一片，凳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林锦瑶和于青青对视一眼，顾不上说别的，只得先提着凳子小跑上前。
于青青心里有些疑惑，但看林锦瑶神情认真，她又不傻，林锦瑶平日里虽然不爱多说话，却不是那种背后挑事、打小报告的人。
自己和她不过是在同个办公室工作，平时说不上多熟，若不是有要紧事，她也不会特意叮嘱。
采购物资这块工作本来就是田姐负责的活儿，于青青进厂里之后，田姐带她，不过田姐不是个怎么愿意教人的主，每每都是于青青舔着脸去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活给自己做，或者需要她做点什么。
若换平常，她肯定要主动请缨，好表现自己跟田姐学点东西，毕竟才刚开始工作没多久，谁不想多做点事、让领导记住？
可林锦瑶那话说得太笃定，让她心底生出点莫名的慎重。
话筒被拍了好几下测试音量，随即传来王文魁主任的声音：“都到齐了吧，那就开始了啊。”
声音被风一吹，在厂区里荡开。
台上摆着一张临时搭的长桌，后面坐着厂领导几人。
台下工人们坐的密密麻麻，大部分人统一的蓝布上衣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这次大会啊，主要是讲一件关于我们厂所有人的大事。”
王主任起了个头，“经过电工班昨天的全面摸排，我们发现厂里的电路存在不少隐患——老化、私拉乱接、线路过载的情况都有。大家也知道我们这手表厂，是建国前一个纺织厂改造的老厂房了。”
人群里立刻响起小声议论。
“厂领导昨晚加班研究了一晚上，决定对全厂电路进行一次大改造。”
王主任的语气提高了几分，“改造期间，全厂要停工一周。为了不影响产量，这周内的生产任务要提前完成。大家得多加把劲。”
一听“加班”，人群里立刻有几声叹气。
有人窃窃私语：“这一周的任务赶完，那得忙成啥样啊。”
王主任咳了一声：“安静安静！这是为了大家以后的安全，也是厂里发展的需要，希望大家理解。”
人群逐渐安静。
“改造要用的材料，电缆、线管、开关、保险盒，这些都得尽快采购到位。”王主任扫了一圈视线，看向台下管理科那边。
于青青其实心里还没想明白林锦瑶的话呢，只不过在王主任看过来的时候看了眼旁边的田姐，田姐挺胸昂头的，于青青就下意识低头假装在擦凳子上的灰。
她能感觉到主任的视线在这一带停了几秒。
果然，“田玉娥，这次采购的事你来负责，等会你和陈师傅统计一下需要的材料名单。”王主任开口。
“是，主任。”田姐立刻应声，积极的不得了。
会议继续，厂长接过话筒，开始讲话。
“同志们，”厂长声音低沉，“电路问题看似小事，其实关系全厂安全。前几年南方几个厂子就因为线路短路烧了机器，损失惨重。我们不能重蹈覆辙。大家要齐心协力，把这件事做好。”
林锦瑶坐在凳子上，听着台上的话，余光扫过斜前方时，正巧碰上乔梦的目光。
乔梦的嘴角轻轻一勾，那是以前上学时她经常有的小动作。
林锦瑶没有理会，目光收了回来，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她低下头，指尖摩挲着凳子边的木刺，心里却一片冷静。
厂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家都要有主人翁精神，为厂安全、为集体利益出力。接下来，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本来以为大会快到尾声马上要结束了，掌声都稀稀拉拉地响起来了，大家鼓掌的手又尴尬的放下，没想到还有其他事情。
林锦瑶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
来了。
厂长清了清嗓子，话筒里传出轻微的“嗡”声。
“就是那件事吧？”
“听说昨天有人被举报了——”
“是办公室那边的……”
林锦瑶感到很多人的目光都在无声地朝她这扫过来。
即便她神情如常，也能察觉那种暗潮似的窥视：好奇、看戏、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厂长继续道：“前两天，厂里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内容……极度恶劣。”
他用了“恶劣”两个字。
人群骚动了一下，不少人抬头互相对视，窃语声更密了。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已经听说了，也许还在私下议论，”厂长话锋一转，“但我今天要讲的重点，不是被举报的同志，而是写这两份举报信的人。”
大家一下子静了，不少人面面相觑。
而离林锦瑶坐的不远的乔梦，眼神一滞，没料到厂长会这么说。
厂长继续往下说：“我们手表厂是集体企业，靠的是同志们齐心协力，临时工也好，正式工也罢，都是为厂里出力的人，谁家有个病人、请个亲戚来顶顶岗位是不是也算临时工在厂里学技术呢？有人盯着人家不放，写信举报，这算什么风气？”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低声议论此起彼伏。
“我们都经历过那段特殊的时期，”厂长的语调带着一种隐约的沉痛。
“那时候多少人被莫名举报，多少好同志的家庭被拆散？如今国家安定了，我们不能再让那样的事在厂里发生。匿名举报——尤其是这种捕风捉影、盯人不放的举报，厂里坚决不容许。”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不只是随便讲讲，而是带着分量的。
“再说一句，”厂长顿了顿，声音更加稳重，“国家政策里哪一条说过，临时工不能跟正式工一样学习？没有。”
他抬起手，指向坐在前排几位电工班的老师傅：“厂里技术好的师傅多得是，只要愿意收徒，厂里鼓励年轻人跟着学，厂里会提供场地，提供工具。”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底下有人开始鼓掌，掌声渐渐传开，从零星几声到整片回响。
厂长点了点头，语气缓了下来：“好了，这件事，我希望今天能在这儿画上句号。同志们要记住，我们是一个集体。别整那些明枪暗箭的事，伤人也伤己。”
“今天的大会就到这。各车间、各科室回去后开碰头会，具体分工布置整改任务。散会。”
人群渐渐动起来，凳子拖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