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贴在玉简表面,缓缓用力。金光从那细小的孔洞中流转而出,顺着指尖爬进经脉,直冲识海。她闭上眼,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姜海立刻察觉,抬头看她。陈霜儿没有倒下,而是慢慢盘膝坐下,将寒冥剑横放在双膝之上。她的呼吸变得沉重,额角渗出冷汗,右手五指紧握玉简,指节发白。
“你撑得住?”姜海低声问。
她没说话,只轻轻点头。下一瞬,周身空气开始扭曲,一圈圈涟漪自她为中心向外扩散,像是无形的波纹穿透了空间。祭坛上的碎石浮起半寸,又缓缓落下。血海翻涌的节奏忽然一顿,仿佛时间在此刻被拉长。
姜海屏住呼吸,刀横在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正在进入玉简里的世界。
识海之中,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灰白大地上,脚下是断裂的锁链,头顶无天无地,只有无数条金色丝线交织成网,贯穿过去与未来。每一条线都连接着一个瞬间:有人出生,有人死去;一座城兴起,一座城崩塌;她曾在海边拾贝,也曾手持道源令下令封天。
这些不是记忆,是因果。
一道声音响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她自己的意识深处浮现:“轮回非生死轮转,而是因与果的循环往复。断其一环,便可扰动全局。”
她猛然醒悟。
千年前她逆转三息,并非施展神通,而是以道源令为引,割裂了魔尊复活的关键因果链。那一瞬的时间倒流,本质是对“结果”的否定,强行让“因”重新生效。
而现在,轮回道诀要她学会的,不是逆转时间,而是操控因果本身。
她睁开眼,瞳孔中有金光一闪而逝。
指尖抬起,轻点虚空。一道极细的金线浮现,缠绕在飘落的一片灰烬上。那灰烬本已下坠,却被金线拉回,逆向旋转三寸,才重新落地。
姜海瞪大双眼:“这……这是什么?”
“局部因果扰动。”她声音沙哑,“能让一件事的结果短暂失效,回到发生前的状态。范围很小,持续很短,但……已经足够。”
话音刚落,血海深处轰然炸响。
一声怒吼穿透层层黑雾:“她竟悟了轮回道!”
声音如雷,震得祭坛碎裂,姜海本能地站起,刀锋指向深渊。陈霜儿却未动,只是缓缓抬手,将玉简收回怀中。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右臂伤口又有血渗出,但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疲惫与紧绷,而是一种沉静的清明。
她终于明白了轮回的本质。不是重生,不是倒带,而是对“为什么”的掌控。只要抓住关键的因,就能改变注定的果。
姜海低声道:“它知道你悟了。”
“所以才会怒。”她说,“因为它依赖的是既定结局。而我现在,能打破它。”
她试着运转体内残存灵力,引导道源令共鸣。这一次,不再只是被动接收记忆或回溯行动,而是主动调用法则之力。金线在指尖凝聚,比刚才更稳,更清晰。
姜海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影子不对劲。
别人的影子随光而动,她的影子却像是独立存在,偶尔会慢半拍,甚至出现重叠的痕迹。就像……同时存在于两个时间点。
他没说话,只把刀握得更紧。
远处血海再次震动,一道黑影在深水中快速游走,却没有靠近祭坛。它在忌惮,在试探。
陈霜儿闭上眼,再次入定。这一次,她不再进入幻象,而是梳理刚刚领悟的规则。她需要记住每一个细节,因为下一次使用,可能就是生死关头。
姜海守在一旁,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异动。他知道敌人不会等太久。
不知过了多久,陈霜儿睁眼。这一次,她动作利落,扶着寒冥剑站起。虽然腿还在抖,但她站住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秘境吗?”她忽然开口。
姜海一愣:“记得。你在阵眼里差点被吸干灵力。”
“那时候我以为变强就是多练剑、多吃丹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现在我知道,真正的强,是看清事情背后的线。”
“哪条线?”
“谁在推动这一切。”她说,“魔尊想复活,是因为有人给了它机会。幽冥殿主分身失控,是因为千年孤独压垮了誓言。而我之所以能拿到这玉简,不是巧合,是因果早就埋好了。”
姜海皱眉:“你是说,一切都有安排?”
“不是安排,是趋势。”她摇头,“就像水流向下,火向上燃。世间万物都在按某种规律运行。轮回道诀让我看到这些规律的节点,只要切断或扭转一个,就能改变流向。”
她顿了顿,看向血海深处:“它怕的不是我变强,是我看穿了它的路。”
姜海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那你接下来怎么做?”
“去找最后一枚道源令。”她说,“七日后登仙台开启,魔尊会借仪式还魂。我们必须提前集齐九令,否则来不及。”
“可你现在伤还没好。”
“所以我不能停。”她握紧剑柄,“越晚悟道,死得越快。”
她迈步向前,脚踩在碎裂的祭坛上,发出清脆声响。姜海立刻跟上,挡在她身侧。
血海翻滚得越来越急,黑雾凝聚成团,隐约有嘶吼声传来。但没人敢先出手。
就在这时,陈霜儿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向胸口玉佩。道源令在震动,不是预警,也不是记忆浮现,而是一种……呼应。
她伸手入怀,取出玉简。那粒金光仍在旋转,但速度变慢了。她用指甲再次拨动机关,孔洞打开,金光投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幅微缩地图。
山脉、河流、古阵标记一一浮现,最终聚焦在一个红点上——位于北境雪原深处,一处被冰封的古老祭坛。
“找到了。”她说。
姜海盯着那幅光影:“这就是最后一枚令的位置?”
“是。”她收起玉简,“但我们不能直接去。”
“为什么?”
“因为有人比我更早知道这个位置。”她抬头看向血海上方,“刚才那声怒吼,不是为了吓我,是为了通知同伙。”
姜海眼神一凛。
她继续说:“他们会在路上等我。或者,已经在雪原布好了局。”
“那就更要快。”
“快没用。”她摇头,“我们现在出发,三天内赶到,刚好卡在登仙台开启前。但他们不会让我们顺利到达。所以……”
她抬起手,指尖金线浮现,轻轻划过自己左臂伤口。
血珠本应滴落,却在离手瞬间凝住,然后缓缓收回皮肤之下。
姜海瞳孔一缩。
她淡淡道:“我要用因果之力,把‘受伤’这个结果,暂时抹掉。”
“你能撑多久?”
“一天。”她说,“够我们离开血海,进入安全区域。”
她又看向姜海:“你信我吗?”
姜海没有犹豫:“我一直都信。”
她点头,指尖再动,金线缠绕全身,隐入肌肤。她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呼吸平稳,连站姿都挺拔起来。
但姜海知道,这只是假象。她的伤还在,只是被“推迟”了发作时间。
她转身朝祭坛边缘走去。前方是漆黑通道,通向幽冥渊出口。
姜海紧随其后,刀已出鞘半寸。
血海深处,那道黑影缓缓下沉,消失在暗流之中。
她走出三步,忽然回头。
目光扫过祭坛,落在那根断裂的魂链残端上。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金线轻弹。
一道微不可察的波动扩散开来,像是一枚种子落入时间之河。
然后她转身,走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