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山的火光在天亮前彻底熄灭了。
不是熄灭,是燃尽了。整片东南坡化为焦土,黑色的烟柱在黎明灰白的天幕上拖出狰狞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凤阳北门城头,朱聿键已经站了半夜。他身上披着的大氅沾满露水,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光泽。身后,王琛、陈默、赵铁柱等一众文武默然肃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北方那片焦黑的山岭。
“报——!”
一骑快马从北面官道疾驰而来,马蹄踏碎晨雾。骑士滚鞍下马,跪倒在城门下,声音嘶哑:“启禀殿下!我军……我军搜寻队在淮河北岸,发现……发现周指挥使遗体。”
城头一片死寂。
朱聿键的手指深深抠进城砖缝隙,指节发白:“说下去。”
“周指挥使身中七箭,刀伤十余处,遗体现于山火边缘,面向凤阳方向……不倒。”骑士的声音哽咽了,“随周指挥使同往北路的四十七位兄弟……全部阵亡,遗骸多在火场中发现。东西两路……生还者二十一人,已全部接应渡河,正在城外营地救治。”
四十七加二十一,总共六十八人。周通带进山的一百人,回来了二十一个。还有那些“过山风”的部众……
“黄鸣部损失如何?”朱聿键的声音异常平静。
“据生还弟兄说,山火起时,黄鸣部猝不及防,火借风势烧入营地,死伤不下三百。其调集来的四门火炮……全毁于火中。”骑士顿了顿,“黄鸣本人……逃得性命。”
朱聿键闭上眼睛。三百换六十八,还有四门火炮。从战损比看,周通打了一场漂亮的绝地反击。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将周指挥使和所有阵亡将士的遗体,妥善运回。”他睁开眼,眼中已无悲喜,“在城外择地,建‘英烈冢’,厚葬。周通追授‘镇北将军’,谥‘忠烈’,其子孙世袭百户。其余阵亡将士,皆入英烈祠,家人抚恤从优。”
“是!”
骑士领命而去。朱聿键转身,面向城头上所有军官士兵,提高声音:“你们都听到了!周通,本王的都指挥使,你们的同袍,为了给弟兄们杀出一条生路,为了烧伤黄鸣三百人、毁炮四门,战死了!死的时候,面向凤阳,不曾倒下!”
他的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这就是我凤阳新军的气节!这就是我们面对强敌的态度!周通死了,但魂还在!这魂,就在你们每一个人身上!清军就要来了,黄得功还在南边虎视眈眈,你们怕不怕?”
“不怕!”城头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对,不怕!”朱聿键拔出佩剑,剑尖指向北方,“因为我们没有退路!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妻儿,是刚刚分到的田地,是熬出来的盐,是种下去的种子!谁敢来夺,我们就跟谁拼命!周通能做到的,你们也能做到!周通没做完的事,我们替他做完——守住凤阳,守住我们的家!”
“守家!守城!报仇!”吼声一浪高过一浪。
赵铁柱单膝跪地,虎目含泪:“殿下!末将愿领前锋营为周大哥报仇!清军来了,末将第一个上!”
“报仇不在一时。”朱聿键扶起他,“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整训骑兵,把周通留下来的这支队伍带好。等清军来了,有的是仗打。”
安抚完军心,朱聿键才下城回到王府。刚进书房,王琛就跟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用湿布包裹的木匣。
“殿下,这就是昨夜运到的土豆种薯。”王琛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露出里面一个个鸡蛋大小、表皮略带芽眼的块茎,“那海商说,此物在福建、广东一带已有种植,耐瘠薄,产量极高,亩产可达……可达千斤以上。”
朱聿键拿起一个土豆,入手沉甸甸的。表皮有些皱,但芽眼处已经萌发出细小的白点——还活着,能种。
“一千斤……”王琛的声音都在颤抖,“若真如此,一亩地就够十人吃一年!殿下,这可是救命的仙粮啊!”
“不是仙粮,是实实在在的粮食。”朱聿键放下土豆,“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这些种薯变成更多的种薯。一百二十斤,太少了。”
“老臣已按殿下吩咐,在王府后院辟出暖房,选了五名老农和十名细心的妇人,专司此事。”王琛道,“只是……该如何种,还得殿下示下。”
朱聿键回忆着前世的知识:“土豆喜凉,现在秋末正是种植的好时候。种薯要切块,每块至少带一个芽眼,切面蘸草木灰防腐。地要深耕,起垄,施足底肥——就用我们囤积的人畜粪便,混上草木灰和烂草叶,沤制成农家肥。种下去后,注意保墒,等苗长出半尺高时培土……”
他详细讲解着种植要点,王琛飞快记录。说到最后,朱聿键强调:“这是第一次试种,不求产量多高,只求成功。只要这批种薯能顺利出苗、结薯,来年春天我们就有几千斤种薯,可以推广给屯田兵和百姓。这是真正的希望,比多一千兵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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