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3章

白雨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带来些许暖意。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头顶素雅的帷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试着动了一下，全身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左肩和右腿的鞭伤，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

“别动。”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白雨侧头，看到那个自称“青莲”的女子正坐在床前椅上，手中捧着一卷古书。轻纱依旧遮面，只露出一双平静如湖的眼睛。

“是你……”白雨声音沙哑，“昨天……”

“你燃烧灵力过度，丹田受损，经脉有多处破裂。”青莲放下书卷，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这是‘回春散’，喝了能缓解疼痛，修复经脉。”

白雨接过水杯，却没喝：“为什么要帮我？”

“看你顺眼。”青莲的回答简单直接。

“就因为这个？”

“还需要其他理由吗？”青莲重新坐下，“修行路上，随心而行即可。看你拼命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白雨沉默片刻，将药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但随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

“谢谢。”她低声说。

“不必。”青莲起身，“你还需要休息两个时辰。巳时大会继续，届时会公布正式规则，你要做好准备。”

“规则？”白雨一愣，“不是已经比过了吗？”

“昨天的只是初选，淘汰那些实力不济者。”青莲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三千七百四十二人报名，经过初选，只剩九百八十六人。今日起，才是真正的仙道大会。”

她转过身：“而且我听说，大会规则与寻常比试不同，分‘文斗’与‘武斗’两个环节。”

“文斗？武斗？”白雨疑惑。

“具体细则，待会儿就知道了。”青莲看向她，“你的伤势，还能继续吗？”

白雨没有犹豫：“能。”

“哪怕修为可能因此彻底废掉？”

“武师兄只剩三天了。”白雨握紧被角，“我必须赢。”

青莲凝视她许久，轻轻点头：“好。巳时，演武场见。”

说完，她推门离去。

房间重归安静。白雨靠在床头，感受着体内微弱得可怜的灵力流转。昨天的燃烧确实伤及根本，现在的她，恐怕连筑基初期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但，不能停。

她闭上眼，开始按照灵剑宗心法调息。每运转一个周天，经脉都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她咬紧牙关，继续坚持。

与此同时，苏州城各个角落，剩下的九百八十六名参会者也在做着最后准备。

城西客栈，天字一号房。

少林慧明禅师盘膝而坐，面前摊开一卷《金刚经》。他并未诵念，只是静静看着经文，周身隐隐有金色佛光流转。昨日初选，他未出一招，仅凭佛门威压就逼退了所有挑战者。但今日起，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了。

隔壁房间，武当清虚道长正在擦拭长剑。剑名“真武”，长三尺三寸，剑身刻满道家符文。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擦到剑格处，动作微微一顿——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三年前与魔道高手对决时留下的。

“老朋友，”他轻抚剑身，“今日又要并肩作战了。”

城南别院，幽冥道判官崔钰正与几名黑袍弟子密谈。

“判官大人，昨日初选，我们十二人全部晋级。”一名弟子禀报道。

崔钰把玩着手中的判官笔，嘴角含笑：“意料之中。不过接下来的环节，才是关键。‘文斗’与‘武斗’……呵，朝廷倒是会玩花样。”

“大人，文斗环节，我们是否要隐藏实力？”另一名弟子问。

“不必。”崔钰眼中闪过精光，“既然来了，就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幽冥道的底蕴。文斗以诗词歌赋引动天地才气？巧了，我年轻时，也曾是江南有名的才子。”

众弟子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判官还有这等过往。

“去吧，准备准备。”崔钰挥挥手，“今日，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幽冥道的名字。”

城东，灵剑宗别院。

李严、周明、柳随风、楚红叶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白师妹的伤势如何？”周明问。

“很重。”楚红叶刚从白雨房间过来，“燃烧灵力伤及根本，至少要调养半年才能恢复。但……”

但她没有半年时间。

后半句没说，但所有人都懂。

“今日规则公布，分文斗武斗。”柳随风展开一份刚到手的情报，“据宫中传出的消息，文斗环节占总成绩四成，武斗占六成。最终综合排名前十二者，入选金陵十二钗。”

“文斗四成？”周明皱眉，“这对白师妹不利。她自幼专注剑道，在诗词歌赋上……”

“不仅如此。”李严沉声道，“我刚得到消息，文斗并非简单的吟诗作对。而是要当场创作诗词歌赋，以自身灵力为引，引动天地才气共鸣。引动的才气越多，品级越高，得分越高。”

“引动天地才气？”楚红叶讶然，“那不是传说中的‘文以载道’境界吗？唯有真正领悟大道真谛的文人修士才能做到。”

“所以这一环节，淘汰的不仅是武夫，更是那些只懂修炼不懂大道的修士。”李严叹息，“朝廷此举，是在筛选真正有潜力、有悟性、能担当大任的全才。”

房间陷入沉默。

白雨的剑道天赋毋庸置疑，但文学修养……灵剑宗虽不是粗鄙武夫，却也向来以剑为尊，对诗词歌赋这类“闲事”并不看重。

“还有一个问题。”柳随风突然开口，“文斗环节，是公开进行。所有参会者要在主台上当场创作，由三位主考官评定。而主考官的人选……”

她顿了顿：“是太子朱标、燕王朱棣，以及……妙音阁阁主，苏清音。”

“苏阁主要来？”楚红叶眼睛一亮。妙音阁以音律入道，阁主苏清音更是当世音律大家，文采风流，由她担任主考官，确实合适。

“巳时快到了。”李严起身，“走吧，去演武场。”

与此同时，玄武演武场已是人山人海。

经过初选淘汰，场内观众不减反增。许多昨日未能入场的人，今日早早赶来，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观礼台上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

九座高台依旧矗立，但布局有了变化。中央多了一座更大的主台，以紫檀木搭建，雕龙画凤，气派非常。主台两侧，各有一面巨大的玉璧，此刻还是一片空白。

巳时整，鼓声响起。

太子朱标在众人簇拥下登上主台，在他身侧，除了朱棣和几位藩王，还多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三十许人，身着月白长裙，外罩淡青纱衣，发髻简单绾起，插一支碧玉簪。容貌算不上绝美，但气质清雅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手中抱着一架古琴，琴身暗红，隐隐有流光转动。

“妙音阁主，苏清音！”台下有人认出，激动低呼。

苏清音之名，在修行界如雷贯耳。不仅因为她是一阁之主，更因为她是当世少有的音律大宗师，一曲《清心普善咒》曾净化百里魔气，救数万百姓于水火。

朱标走到台前，环视全场，朗声道：“经过昨日初选，九百八十六位英才脱颖而出。今日起，仙道大会正式进入主赛阶段。”

他顿了顿，继续道：“修行之道，不止于武力。真正的英才，当文武双全，道法兼修。故本届大会，特设‘文斗’与‘武斗’两个环节。”

场中响起一片低语。

朱标抬手示意安静：“文斗环节，考察诸位对天地大道的感悟，对人间万象的理解。规则如下：每位参会者需当场创作诗词歌赋一篇，题材不限，体裁不限。但创作时需以自身灵力为墨，以天地为纸，引动才气共鸣。”

他指向主台两侧的玉璧：“此乃‘才气玉璧’，可感应天地才气。诸位创作时，玉璧会显示引动的才气品级与数量。才气分九品，一品最低，九品最高。四品以上为合格，六品以上为优秀，八品以上……百年难遇。”

台下哗然。

引动天地才气本就极难，还要达到四品以上才算合格？这标准未免太高了。

“文斗成绩，占总成绩四成。”朱标补充道，“今日进行文斗，明日武斗。两日综合，排名前一百二十八位者，晋级下一轮。”

九百八十六进一百二十八！

这淘汰率，让许多人脸色发白。

“现在，文斗开始！”朱标宣布，“请参会者依次上台。每次十人，限时一炷香。”

话音落下，十名参会者跃上主台。他们来自不同宗门，有佛有道有儒，此刻都面色凝重。

主台中央已备好十张案几，每张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以及一炷刚刚点燃的香。

“开始！”

十人立刻提笔，凝神创作。

台下观众屏息凝神，看着台上的动静。起初并无异样，但半柱香后，异象渐生。

第三张案几处，一名书生打扮的修士突然周身泛起淡青色光芒。他笔走龙蛇，纸上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一个个跃出纸面，在空中组成一篇锦绣文章。文章成型的瞬间，左侧玉璧亮起，浮现一行字：

【儒家学子张明远，引动四品才气，数量：三道。】

“四品！合格了！”有人惊呼。

几乎同时，第五张案几处，一名道士笔下的符箓突然燃烧起来，火焰中浮现道道符文，与天地灵气产生共鸣。玉璧再亮：

【龙虎山弟子赵清虚，引动五品才气，数量：五道。】

“五品！厉害！”

接下来的半柱香里，陆续有人引动才气。但大多只是二三品，达到四品的只有三人，五品的仅赵清虚一人。

一炷香燃尽，十人停笔。

最终成绩：三人合格，七人淘汰。

淘汰者面色灰败地下台，合格者则松了口气。

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陆续上台。

有人绞尽脑汁却只引动一品才气，黯然离场；有人文思泉涌引动六品才气，引得满堂喝彩；更有人试图作弊，以预先备好的诗文冒充当场创作，结果被玉璧识破，直接逐出大会。

三个时辰过去，已有六百余人完成文斗。合格者不足两百，能达到六品以上的，更是只有区区九人。

其中最高者，是昆仑派一位女修，引动了七品才气，数量达十二道，引得苏清音都微微颔首。

“下一组，幽冥道崔钰，灵剑宗白雨，散修青莲……”

当这组名单报出时，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崔钰第一个跃上台，他依旧手持折扇，面带微笑，仿佛不是来比赛，而是来游玩。走到案几前，他并未立即动笔，而是闭目凝神片刻。

然后，提笔。

笔尖落下的一瞬间，异象陡生。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空气突然凝固，随后有黑色雾气从地面升起，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鬼影盘旋、哀嚎。但崔钰笔下写出的，却是正气凛然的诗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黑色雾气与正气诗文形成诡异而和谐的景象，仿佛正邪交融，阴阳共生。

一炷香燃到三分之二时，崔钰停笔。

纸上诗文突然燃烧起来，黑色火焰中，一个个金色文字冲天而起，在空中组成一幅壮丽画卷——那是山河社稷图，是日月星辰图，是人间万象图。

玉璧剧烈震动，光芒大放：

【幽冥道崔钰，引动八品才气，数量：二十四道！】

八品！

全场沸腾。

连朱标都忍不住起身，眼中闪过惊异。苏清音则眉头微蹙，看着崔钰那融合正邪的诡异才气，若有所思。

崔钰微微一笑，从容下台。

接下来是白雨。

她缓步上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额角的细汗暴露出她的虚弱。走到案几前，她看着空白的纸张，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诗词歌赋……这不是她擅长的。

她自幼习剑，所读之书多是剑谱心法，偶尔看些游记杂谈，却从未深入研究过诗文。让她引动天地才气？简直天方夜谭。

但，不能放弃。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灵剑宗的青山绿水，是同门师兄妹的笑语欢声，是陆明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是林晓化作星光消散的画面，是武松燃烧罗汉本源时决绝的眼神……

还有，武师兄躺在床上，金身布满裂纹，随时可能彻底破碎的样子。

一滴泪，无声滑落。

她睁开眼，提笔。

笔尖落下，却不是在写诗，而是在……画剑。

一笔一划，勾勒剑身；一点一捺，描绘剑纹；一提一按，刻画剑意。

她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雕琢最珍贵的宝物。画中的剑，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流水般柔韧，时而如山岳般厚重，时而如疾风般迅捷，时而如烈火般炽热。

那不是一柄剑，那是她心中的剑道。

一炷香燃到尽头时，她终于停笔。

纸上，只有一柄剑的轮廓，没有文字，没有诗句。

台下一片寂静。

许多人摇头叹息，以为白雨放弃了。连朱标眼中都闪过一丝失望。

但就在这时，苏清音突然站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剑画，眼中异彩连连。

纸上，剑的轮廓开始发光。

起初只是微光，随后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道冲天剑光，直射云霄。剑光中，隐约有诗文浮现，那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天地共鸣自然生成的：

“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因非念而死……”

“形神契合，抱元守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御剑之道，在于心。剑随心动，意随剑走，心剑合一，乃成大道……”

每一句，都是剑道真谛。

每一字，都蕴含无上剑意。

玉璧剧烈震动，光芒比刚才崔钰时更盛：

【灵剑宗白雨，引动九品才气，数量：三十六道！】

九品！

百年难遇的九品才气！

全场死寂，随后爆发出震天的惊呼。

连崔钰都脸色微变，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白雨自己也愣住了。她看着那冲天剑光，看着玉璧上的字，看着台下无数震惊的目光，许久，才缓缓放下笔。

原来，剑道，本就是最好的诗。

她转身下台，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青莲扶住她，轻声道：“恭喜。”

白雨摇头，看向最后上台的青莲：“该你了。”

青莲点头，缓步上台。

她走到案几前，没有提笔，而是将怀中的古琴放在案上。然后，她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铮——”

一声琴音，如清泉石上流。

随后，琴声连绵而起，时而高亢如龙吟，时而低沉如虎啸，时而婉转如莺啼，时而磅礴如海啸。

没有文字，没有诗句，只有琴声。

但琴声中，有山河壮丽，有日月轮转，有四季更迭，有人间百态。

更神奇的是，随着琴声，空中开始浮现文字。那些文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琴音凝聚而成，随着旋律起舞，随着节奏变幻。

那是一首长诗，题为《青莲剑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诗成，琴止。

空中文字化作点点青光，如雨落下。

玉璧第三次剧烈震动，这一次，连玉璧本身都出现了裂痕：

【散修青莲，引动九品才气，数量：四十九道！】

又是九品！

而且数量更多！

全场已不是惊呼，而是彻底的呆滞。

一日之内，出现两个九品才气，这简直是奇迹。

朱标激动得站起身，朱棣眼中则闪过深深的忌惮。苏清音看着青莲，眼中满是欣赏与探究。

青莲收琴，下台，走到白雨身边。

“你……”白雨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我说过，”青莲轻声道，“看你顺眼。”

文斗继续，但接下来的比试已无人关注。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停留在那两个九品才气的震撼中。

傍晚时分，文斗结束。

九百八十六人，合格者仅三百零七人。其中六品以上者十八人，七品以上者五人，八品一人，九品两人。

白雨和青莲，以九品才气的绝对优势，暂列前二。

但这个排名只是暂时的。

明日武斗，才是真正的考验。

而武斗的规则，将在今晚公布。

夜色渐深，苏州城灯火通明。

各个客栈、别院中，参会者们或兴奋或焦虑，都在为明日的武斗做准备。

灵剑宗别院，白雨房间。

李严检查完她的伤势，眉头紧锁：“文斗虽然惊艳，但你的身体……明日武斗，恐怕……”

“我能行。”白雨坚定道。

李严叹息，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周明走了进来，脸色凝重：“长老，武斗规则公布了。”

“怎么说？”

“武斗分两个阶段。”周明沉声道，“第一阶段，混战。三百零七人进入‘幻月秘境’，秘境中藏有一百二十八枚‘晋级令牌’。三日内，夺取令牌并成功带出秘境者，晋级下一轮。”

“幻月秘境？”楚红叶讶然，“那不是皇室掌握的三大秘境之一吗？据说里面危机四伏，还有各种幻象陷阱。”

“第二阶段呢？”李严问。

“第二阶段……”周明深吸一口气，“是真正的生死搏杀。晋级的一百二十八人，抽签对决，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直到决出最终十二人。”

房间陷入沉默。

幻月秘境本就危险，还要在秘境中争夺令牌，这无异于养蛊。可以预见，明日秘境开启后，必将血流成河。

“而且，”周明补充，“规则允许……伤亡。”

最后两个字，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允许伤亡，意味着可以下死手。

这意味着，明日的武斗，将比文斗残酷百倍。

白雨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而武师兄的时间，只剩两天了。

窗外，明月高悬。

苏州城的夜，平静得诡异。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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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第3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