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二章 伏虎罗汉

魁梧僧人睁眼的刹那，峡谷深处那玄纹黑彪的暴怒咆哮骤然拔高，化作一道实质般的音波狂澜，裹挟着浓烈的腥风与庚金煞气，自谷内汹涌而出！狂风卷起碎石，吹得谷口众人衣袂猎猎作响，修为稍弱者更是气血翻腾，耳中嗡鸣。

然而，盘坐于乱石滩上的魁梧僧人却岿然不动。那狂暴音浪冲到他身前三尺，便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自行向两侧分流，连他僧衣的一角都未能掀起。他缓缓起身，握住了膝上的镔铁戒棍，动作沉稳如山岳倾起。

“仙桃熟了！动手！”不知是谁在暗处低喝一声。

霎时间，七八道身影从谷口两侧的阴影中疾射而出，直扑峡谷！有人身法飘忽，如鬼魅穿梭；有人驾驭法器，光华夺目；还有人挥手间撒出大片毒雾或符箓，意图阻挠旁人。目标皆是谷内霞光最盛处！

“孽畜！安敢拦路！”一声带着海腥味的厉喝响起，正是那股海外修士的气息，只见一道蓝汪汪的剑光如同惊涛骇浪，率先斩向谷口内侧一处阴影——那里，一道庞大的黑影正携着腥风扑出！

“吼——！”黑影彻底显形，赫然是一头身长近三丈、通体覆盖着玄铁般黝黑鳞甲、背生数道狰狞金纹的巨彪！它双目赤红如灯笼，爪牙闪烁着金属寒光，一爪挥出，竟带起刺耳的破空声，与那道蓝色剑光狠狠撞在一起！

“铛——！”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山谷！蓝色剑光倒飞而回，持剑的海外修士显出身形，是个身穿海蓝法袍的中年人，脸色一白，连退数步。而那玄纹黑彪也被震得身躯一晃，凶性更炽，仰天长啸，声震四野，震得山石簌簌滚落。

其他几道扑向谷内的身影，也被黑彪这凶威所慑，动作不由得一缓。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一道比夜色更幽暗、更迅疾的影子，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正面对抗的海外修士与黑彪，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直插谷内霞光源头！正是“影煞会”的杀手！其身法之诡谲，时机拿捏之精准，显是惯于火中取栗的亡命之徒。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平和的佛号，却如暮鼓晨钟，在这片混乱与杀机中骤然响起。

声音未落，那魁梧僧人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简简单单一步踏出，脚下岩石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去。他身形并不算快，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镇压一切的沉重气势，手中那根乌沉镔铁戒棍抡起半圈，带起沉闷的风雷之声，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砸向那道幽暗影子的必经之路！

这一棍，毫无花哨，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力量与一种返璞归真的“势”！仿佛不是一根铁棍砸下，而是一座山岳倾塌，一片怒海倒卷！

“什么？！”那影煞会杀手显然没料到这看似鲁莽的僧人出手如此迅捷霸道，且时机妙到毫巅，恰好封死了他最佳的前进路线。幽影猛地一滞，被迫显出身形，是个全身包裹在紧身黑衣中的瘦削男子，手中两柄漆黑匕首交叉上架，试图格挡。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与骨骼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黑衣人如同被狂奔的洪荒巨兽正面撞上，手中精钢淬毒的匕首瞬间扭曲崩飞，双臂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整个人更是炮弹般倒射出去，狠狠撞在十余丈外的崖壁上，深深嵌了进去，鲜血自黑袍下汩汩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一棍之威，竟至于斯！

谷口瞬间死寂。无论是正准备伺机而动的其他散修，还是刚刚稳住身形的海外修士，甚至那凶威滔天的玄纹黑彪，都仿佛被这一棍震慑，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魁梧僧人身上。

僧人却恍若未觉，收棍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谷口众人，最后落在那龇牙低吼、却明显透出几分忌惮的玄纹黑彪身上。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坦荡：

“此桃与贫僧有旧缘，今日特来取之。不相干者，退去。这黑彪，贫僧自会料理。”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甚至有些蛮横，但配合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棍，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不少人面露犹豫，目光在僧人、黑彪以及谷内越来越盛的霞光之间逡巡，贪婪与恐惧交织。

那海外修士脸色变幻，显然不甘心就此退走，他盯着僧人，沉声道：“大师好手段！不过天材地宝，见者有份。大师一句话便想独占，未免太霸道了些！何况，这守护兽……”

他话未说完，魁梧僧人便打断了他，虎目一瞪：“聒噪！想要桃子？先问过贫僧手中这‘伏魔棍’！”

话音未落，他竟不再理会旁人，大步流星，径直朝着那玄纹黑彪走去！每一步踏下，地面都是一震，气势节节攀升，周身隐隐泛起淡金色的佛门罡气，与那浑厚如龙的气血交融，竟在身后凝出一道模糊的、宝相庄严的罗汉虚影！虚影怒目圆睁，作伏虎状！

“罗汉金身？筑基巅峰体修！”有人失声惊呼。体修本就罕见，能将气血与佛门功法结合，修出罗汉金身虚影者，更是凤毛麟角！这僧人实力，恐怕已半只脚踏入金丹门槛！

玄纹黑彪显然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浑身鳞甲炸起，低吼着伏低身躯，赤红双瞳死死锁定步步逼近的僧人，口中獠牙交错，涎水滴落，腐蚀得地面滋滋作响。

就在僧人与黑彪对峙、一触即发之际，异变再生！

谷内那璀璨的霞光忽然急剧闪烁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随即，一声更加愤怒、甚至带着一丝痛楚的咆哮从黑彪身后传来！只见虎咆岩方向，数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迅疾狠辣的光芒冲天而起，竟是从另一个方向潜行入谷的另外几批人马，趁黑彪被僧人和谷口众人吸引，已然接近了仙桃本体，并爆发了争夺！

“孽障！安敢窃取灵物！”海外修士又惊又怒，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化蓝色流光，也冲向谷内。

其他几名散修见状，也按捺不住，各施手段，试图趁乱摸鱼。

场面彻底失控！

玄纹黑彪暴怒欲狂，守护的灵物遭窃，让它彻底疯狂，再也顾不上眼前气息恐怖的僧人，猛地转身，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扑向霞光混乱处，巨爪挥出，要将所有闯入者撕碎！

魁梧僧人眉头一皱，似对有人捷足先登亦是不满，但他脚步不停，反而加速，竟是要紧随黑彪之后，直闯核心！

就在这无比混乱、杀机四伏的时刻，一直隐于岩缝中静观其变的林晓，动了。

她并未冲向谷内争夺仙桃，反而将身形隐匿到极致，如同融入山岩阴影，借着众人注意力都被谷内大战吸引的刹那，沿着谷口一侧陡峭的崖壁，以青竹剑诀特有的轻灵身法，配合对崖壁缝隙间顽强生长的几簇铁线蕨的细微灵力共鸣，悄无声息地向上攀援，竟是想从高处绕过正面战场，观察虎咆岩核心处的具体情况！

她心思清明：眼下谷内已成混战旋涡，贸然卷入，即便能侥幸得手，也必成众矢之的。不如先居高临下，看清局势，尤其是那几批潜入者的手段与那僧人的真实目的，再寻可乘之机。

崖壁陡峭，庚金煞气浓郁，寻常筑基修士在此攀爬都觉困难。但林晓新近融合了先天木灵之气，对草木感知与控制力大增，那些生长在岩缝中的蕨类、苔藓，在她灵力的温柔“请求”下，竟微微舒展或变得格外坚韧，为她提供着细微却关键的借力点。她如同壁虎游墙，速度不快，却稳而无声。

不过片刻，她便攀至数十丈高处，寻了一处突出的岩台，藏身其后，向下俯瞰。

谷内情形尽收眼底。

虎咆岩是一块巨大无比的黝黑岩石，形如伏虎啸天，岩下一片不大的灵土中，生长着三株不过半人高、枝干却遒劲如铁、叶片赤金的小树。每株树上，各结着一枚拳头大小、通体赤红如血、表面却有暗金色纹路流转的桃子，异香与霞光正是从此处散发。此刻，三枚仙桃均已完全成熟，散发出的灵力波动令人心醉。

然而，灵树周围，已成修罗场。

那玄纹黑彪彻底狂暴，庞大的身躯在狭小区域内横冲直撞，爪撕尾扫，带起道道庚金煞气狂风，与那海外修士的蓝色剑光、以及另外两批人马的攻击激烈碰撞。那两批人马，一批是三个服饰统一、配合默契的修士，似是某个家族的精英，结成一个三才阵，攻守兼备；另一批则是两个气息阴鸷、招式毒辣的散修，专门趁乱偷袭。

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幽影，在战场边缘鬼魅般游走，不时出手，每次都直指要害，显然是另一名“影煞会”的杀手，比谷口被僧人击杀的那个更加难缠。

而那名魁梧僧人，此刻也已悍然杀入战团！他并不刻意攻击黑彪或其他人，目标明确，直扑其中一株仙桃树！手中镔铁戒棍挥舞开来，当真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棍风过处，无论是黑彪的爪风、海外修士的剑光、还是那三才阵的合击，都被他刚猛无俦的力道或荡开，或硬撼！他仿佛一尊真正的罗汉降世，在混乱的战场上强行开辟出一条通道！

“好一个伏虎罗汉！”林晓看得心旌摇曳。这僧人不仅实力强横，其战斗风格更是大开大合，光明磊落，即便身处混战，招式间也自有一股坦荡豪气，与“影煞会”那等鬼蜮伎俩截然不同。

但仙桃只有三枚，争夺者却众多。眼看僧人即将触及一株桃树，那海外修士与三名家族修士竟暂时联手，一道磅礴剑光与三道凌厉法术同时从侧后方袭向僧人！与此同时，那名游走的影煞会杀手也抓住机会，一道淬毒的乌光直射僧人后心！

僧人虽强，同时面对多方偷袭，亦不得不回身格挡。镔铁戒棍舞成一团乌光，将剑光法术尽数崩碎，但对那阴毒刁钻的乌光，却似乎慢了半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处岩台上的林晓，眼中精光一闪，并指如剑，隔空一点！

她并未动用多少灵力，而是将一丝精纯的先天木灵之气，混合着对那桃树周边几簇顽强杂草的细微共鸣之力，悄然送出。

那缕气息微弱至极，在混乱的战场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恰好掠过那株被僧人作为目标的仙桃树的一片叶子。

刹那间，那枚赤红仙桃似乎轻轻一晃，散发的霞光与异香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这紊乱极其短暂，却让一直紧盯着仙桃、感官敏锐至极的玄纹黑彪产生了误判！它以为有人要动它守护的核心灵物，狂吼一声，竟舍了正在纠缠的对手，猛地朝那株桃树方向扑去，恰好拦在了影煞会杀手那道乌光与僧人之间！

“噗嗤！”乌光大半没入黑彪坚韧的鳞甲，虽然未能造成致命伤，却让它痛吼一声，动作一滞。

而僧人已趁机一棍荡开残余攻击，虎目如电，扫过高处岩台林晓藏身的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手下不停，大手一探，已然将最近的那枚“霸血仙桃”摘入手中！

仙桃离树，霞光骤敛大半。

“桃子被摘了！”众人惊呼。

魁梧僧人得手后，毫不恋战，将仙桃往怀中一揣，镔铁戒棍向后横扫，逼退再度扑上的黑彪与趁机攻来的海外修士，身形借力向后急退，竟是要脱离战团！

“留下仙桃！”海外修士与家族修士怎肯甘休，紧追不舍。黑彪更是暴怒如狂，死死缠住僧人。

那游走的影煞会杀手见状，眼中寒光一闪，身形陡然加速，不再攻击僧人，反而化作一道幽影，直扑向另外两株桃树！竟是打着趁乱夺取剩余仙桃的主意！

场面再度混乱升级。

林晓在高处看得分明，心中飞快权衡。僧人已取走一枚，剩余两枚争夺更加激烈，且那影煞会杀手身法诡秘，极难防范。自己若此时下场，风险极大。但黛玉急需此物……

她目光落在那且战且退的魁梧僧人身上。此人实力强横，作风磊落，或许……可以尝试接触？至少，比与影煞会或那些利欲熏心者打交道要稳妥。

心念一定，林晓不再犹豫。她看准僧人退却的方向，悄然从岩台另一侧滑下，身法展到极致，如同融入山林夜色的青烟，绕过正面战场，朝着僧人可能脱离的方向迂回而去。

那僧人且战且走，虽然被黑彪和几名修士纠缠，但步伐沉稳，路线清晰，似乎对地形颇为熟悉，正将战团引向峡谷另一侧的密林。

林晓提前赶到密林边缘，收敛气息，静静等候。

不过片刻，伴随着怒吼与轰鸣，魁梧僧人的身影果然出现在林外空地上。他且战且退至此，忽然发出一声雷霆般的大喝，手中镔铁戒棍爆发出耀眼的淡金色罡气，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千军”，将追得最近的玄纹黑彪与海外修士齐齐逼退数步，随即身形一晃，便已没入密林之中。

黑彪与海外修士怒吼着欲追，但密林地形复杂，僧人气息瞬间变得飘忽，他们稍一迟疑，便失去了明确目标。

林晓在暗处看得清楚，待那几人愤愤不甘地转向谷内争夺剩余仙桃后，她才缓缓显出身形，朝着僧人消失的密林深处，以不高不低、清晰的声音说道：

“大师留步。小女子并无恶意，只为那‘霸血仙桃’而来，有事相商。”

密林中，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过铁杉林的呜咽声。

数息之后，前方十余丈外，一棵需两人合抱的铁杉树后，那魁梧僧人的身影缓缓走出。他一手提着乌沉铁棍，一手按在怀中（想必是放着仙桃），虎目炯炯，打量着林晓，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女施主跟了一路，好俊的轻身功夫和隐匿之法。”僧人声音洪亮，听不出喜怒，“方才高处那道乱人耳目、助贫僧取桃的灵气，也是出自你手吧？倒是机敏。不过……”他话锋一转，气势微凝，“贫僧与施主素不相识，这仙桃于贫僧亦有大用，恐怕难以割爱。”

林晓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大师明鉴。小女子林晓，乃姑苏人士。此次冒昧前来，实因家中妹妹身患奇症，先天神魂有亏，需此‘霸血仙桃’为药引稳固道体，救急之用。见大师豪迈磊落，方才出手，一是不忍宵小暗算，二是心存一线希冀，望大师能体恤救人危难，或可通融。小女子愿以等价之物，或力所能及之事，换取仙桃。”

她言辞恳切，直接道明缘由，并点出方才暗中相助之事，既示之以诚，也暗含些许人情。

僧人闻言，浓眉微挑，再次仔细打量林晓，见她眼神清澈坦荡，气息纯正，虽修为不过筑基初期，但根基扎实，更隐隐有一股与周遭草木相合的奇特灵韵，绝非奸邪之辈。尤其是听到“救急之用”、“妹妹”等字眼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姑苏林晓……救妹之需……”僧人低声重复，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方才那扰乱气息的法门，颇有些门道，似乎并非寻常幻术，倒像是……与这山中草木隐隐相合？”

林晓心中微动，坦然道：“晚辈于草木之道略有粗浅感悟，能与之稍作共鸣。”

“草木共鸣……”僧人眼中精光一闪，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哈哈一笑，笑声爽朗，震得林中枝叶簌簌，“好！不想在此荒山，竟能遇到个有如此灵性的女娃娃！罢了，看在你救妹心切，又间接助了贫僧一臂之力的份上，这仙桃……”

他略一停顿，从怀中取出那枚赤红如血、暗金纹路流转的“霸血仙桃”，在手中掂了掂。

“便予你一枚，又如何！”

说罢，竟真的手腕一抖，将那枚珍贵无比的甲子仙桃，抛向了林晓！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