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24章 凤陨如烛劫波生

柳阁主截获“浊源黑水”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紧绷的局势。逆命盟的运输线被打断，其反应比预想中更为激烈和迅疾。

几乎就在柳阁主密信抵达听荷小筑的同一日，姑苏城内，数处地方同时燃起了诡异的烽烟。

首先是城北李府。那位深居简出、寡居的才女李纨，其居住的僻静院落，在午后时分莫名燃起一场怪火。火焰呈暗绿色，并无多少热度，却散发出浓烈的、与那“浊源黑水”相似的气味，迅速将院落吞噬。李家仆役救火时，沾染上那暗绿火焰，无不感到头晕目眩，真气滞涩。待火势被闻讯赶去的林家与柳家高手以阳刚内力配合沙土扑灭，院落已化为一片焦黑废墟。李纨本人虽被贴身老嬷拼死救出，仅受轻伤，但明显受到了巨大惊吓，且身上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寒气息，精神萎靡不振。现场发现了破碎的香炉和未曾燃尽的、成分更加复杂的“浊香”残渣，显然是一次蓄意的、近乎示威的袭击，目的或许并非立刻掳走李纨，而是强行“污染”或“标记”她，干扰其“诗书清贞”的命格气场。

紧接着，城南百草堂孙神医处传来噩耗。孙神医那位精通药理的孙女，之前虽被严密保护，但逆命盟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一封以血书就、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金钗贴”，直接钉在了孙神医平日坐堂问诊的案头！帖子内容充满恶毒诅咒，直言三日之内必要取走孙姑娘“药慧灵根”。孙家上下震动，孙神医又惊又怒，却也意识到对方已无所不用其极。

与此同时，城西贾府、城东玲珑阁旧址附近，都出现了可疑人物的频繁活动迹象，甚至发生了数起小规模的、针对护卫的骚扰与袭击，目的似是试探防御虚实，制造恐慌。

一时间，姑苏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逆命盟一改往日隐秘作风，摆出了全面施压、多点开花的进攻姿态，显然是被触及了核心利益后的疯狂反扑。

王熙凤在贾府内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府中人心惶惶，几位妹妹更是被吓得不敢出房门一步。她一边要强作镇定安抚众人，一边要重新部署防卫，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袭击，还要暗中与林晓、柳阁主保持联络，交换情报，劳心劳力，几乎不眠不休。

林晓等人也是焦头烂额。改造金钗的尝试遇到了瓶颈，缺少关键的“驱动编码”，强行注入炎阳真气只能让金钗发热变形，无法实现回路逆转。寻找屏蔽宝物或高人的进展也不顺利。黛玉的感应能力，在这种全城“浊气”场被刻意搅动、变得混乱而浓郁的情况下，反而有些失灵，难以精确定位。她自身的状态也因外界能量场的剧烈扰动而时好时坏，需要武松耗费更多真气为其护持。

就在这种山雨欲来、处处被动防守的压抑氛围中，王熙凤再次传来紧急密信，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却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今夜子时，梨香院西角门，疑有异动。探春午后心神不宁，似有所感。我亲往坐镇，望速援。”

梨香院是贾府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靠近西侧围墙，旁边就是西角门，平日少有人至。探春因协助王熙凤理家，有时会在此处处理一些杂务账目。

子时？又是夜深人静之时！而且王熙凤亲自前往，说明情况已严峻到她不得不以身犯险！

“逆命盟要对探春下手了！而且可能就在今夜！”林晓脸色铁青，“这是阳谋！他们知道我们疲于奔命，故意多点施压，逼我们分散力量，然后集中攻击最关键或防御相对薄弱的一处！贾府今夜必定是主攻方向！”

武松霍然起身：“某家这就带人去贾府！”

“不！”林晓眼中寒光闪烁，“大哥，你带一半精锐，立刻秘密前往李府和百草堂方向埋伏！逆命盟惯用声东击西，今夜对贾府的攻击可能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或许是尚未被完全‘污染’的李纨，或是已下最后通牒的孙姑娘！柳阁主那边我会通知，让他加强玲珑阁旧址和码头方向的戒备。贾府这边……我和小妹带剩下的人去！”

“可是黛玉她……”武松急道。

“正是因为黛玉的感应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林晓看向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的黛玉，“而且，贾府内有王熙凤坐镇，她是个明白人，知道轻重。我们内外呼应，未必没有机会。大哥，你那边任务更重，要防备逆命盟真正的主力突袭！”

武松知道林晓判断在理，咬牙道：“好！你们务必小心！若有不对，立刻发信号，某家拼死也会赶来！”

众人迅速分头行动。林晓带着黛玉和十余名好手，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朝着贾府梨香院方向疾行。

子时的梆子声刚刚响过，姑苏城陷入一天中最深的寂静，只有秋风穿过街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梨香院内，灯火通明。王熙凤端坐正厅，面前摊着账本，手里却紧握着一柄出鞘的短剑。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披风，脸上脂粉尽褪，眉宇间满是疲惫与凝重，眼神却锐利如鹰。探春坐在下首，手里捧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微微发抖。厅外廊下，站着八名王熙凤精心挑选的心腹护院，皆是身手不凡、忠心可靠之辈。

时间一点点流逝，院外只有风声。王熙凤的眉头越皱越紧。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突然，探春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按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惊惧：“嫂子……来了……好多……好冷……好乱……”

话音未落！

“轰！轰！轰！”

梨香院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围墙，几乎同时被巨力轰然撞开！碎石砖块纷飞中，十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涌入！这些人不再穿统一的灰褐色劲装，而是身着深灰色夜行衣，脸上戴着狰狞的鬼怪面具，动作迅捷无声，手中兵刃泛着幽蓝或暗绿色的不祥光泽，显然都涂抹了剧毒或附加了阴浊煞气！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人并非一拥而上，而是三人一组，结成一种奇异的三角阵型，彼此气息相连，行动间阴风惨惨，竟隐隐有将整个梨香院笼罩在一片污秽气场中的趋势！

“结阵！保护三姑娘！”王熙凤厉喝一声，率先持剑冲出厅堂！她武功本就不弱，此刻更是将心头的焦虑与愤怒尽数化为凌厉剑招，直取冲在最前的一组敌人！

厅外八名护院也怒吼着迎上。然而，刚一交手，他们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些黑衣人的“阴浊煞气”比之前遇到的灰衣人更加精纯、更加凝练！他们的三角阵型似乎能放大这种污秽真气的效果，护院们的真气一与其接触，便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运转不畅，招式威力大减，更要时刻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与**痛苦放大效果！

惨叫声瞬间响起！两名护院因真气阻滞稍慢，被黑衣人淬毒的匕首划过，伤口迅速发黑溃烂，倒地抽搐！

王熙凤剑法精妙，又久经风浪，心志坚定，暂时还能抵挡。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剑招每每触及对方兵刃或护体真气，都仿佛刺入了滑不留手的油脂，力道被卸去大半，反震回来的阴寒污秽气息更是让她气血翻腾，极不舒服。

“他们的阵法能连成一片！必须破开他们的阵型！”王熙凤看出关键，厉声指挥。同时她心中焦急万分，林晓他们怎么还没到？难道真的被调虎离山了？

就在这时，梨香院西角门方向，也传来了打斗声和呼喝声！林晓他们到了！但似乎也被黑衣人阻截在外！

王熙凤精神一振，剑势更加凌厉，试图向角门方向靠拢，与林晓里应外合。

然而，异变再生！

一名一直潜伏在院墙阴影处、未曾参与围攻的黑衣人，忽然抬起了手。他手中并无兵刃，却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漆黑如墨的骷髅头骨！那骷髅眼窝中，跳动着两点惨绿色的磷火！

他口中念诵起比紫袍人更加低沉、更加晦涩的咒文。随着咒文声，那漆黑骷髅头骨猛地张开下颌，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墨绿色烟雾喷涌而出，并非袭向王熙凤或护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扭曲、扩散，迅速笼罩向正厅门口、被两名护院拼死护在身后的探春！

这烟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与**混合的气味，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那两名护院试图以内力震散烟雾，但他们的真气一接触烟雾，竟如同冰雪消融，自身更是如遭重击，口喷鲜血萎顿在地！

“探春！”王熙凤目眦欲裂，不顾身后黑衣人的攻击，合身扑向那团烟雾，试图将探春拉出来！

但她的剑光斩入烟雾，如同泥牛入海。烟雾中蕴含的阴毒与精神侵蚀之力，比她之前遇到的所有攻击都要强大数倍！这是专门针对“命格之气”的侵蚀与掠夺术法，很可能是为了一举重创乃至“污染”探春的“决断才情”命格！

就在王熙凤的手即将触碰到烟雾边缘、她的精神也因近距离承受侵蚀而开始恍惚的刹那——

“破邪！”

一声清越的娇叱响起！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惊鸿般从西角门方向疾掠而至，正是黛玉！她手中并无兵刃，只是双手捧着一个打开的锦盒，盒中盛放的，正是那几支经过林晓和武松连日尝试、虽未完全逆转回路、但已被反复灌注清洗、去除了大部分“浊化阴煞”残留、并临时附加了林家秘传“清心辟邪”符文的“空”金钗！

这些金钗本身材质特殊，此刻在黛玉那“灵慧清净”命格气场的全力激发下，在“清心辟邪”符文的引导下，竟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乳白色清辉！

这清辉与那墨绿毒雾一接触，立刻发出“嗤嗤”的剧烈反应声！毒雾仿佛遇到了克星，翻滚着向后退缩、淡化！虽然无法彻底驱散，却为探春和王熙凤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林晓紧随黛玉之后杀到，剑光如龙，将围攻王熙凤后背的两名黑衣人逼退。

然而，那手持漆黑骷髅的黑衣人见状，眼中绿芒大盛，咒文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那骷髅头骨竟凌空飞起，眼窝中磷火暴涨，一股更加凝聚、更加恶毒的暗绿色光柱，如同毒龙出洞，舍弃了探春，直射向因全力激发金钗清辉而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黛玉！

这一击，显然认准了黛玉那特殊的、对“浊化阴煞”有显影和克制效果的命格，意图优先抹除这个变数！

“小妹小心！”林晓骇然欲绝，想要救援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火红的身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撞开了黛玉！

是王熙凤！

她本已因靠近毒雾而精神受创，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决断，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黛玉与那暗绿光柱之间！

“噗——！”

暗绿光柱结结实实地轰在了王熙凤的后心！

没有血肉横飞，但那光柱中蕴含的极致阴毒、污秽与精神侵蚀之力，如同万千钢针，瞬间刺入了王熙凤的四肢百骸，尤其是她的识海灵台！

王熙凤身体剧震，一口暗红色的、带着丝丝黑气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她眼中的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涣散，但嘴角却似乎勾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极淡的弧度，仿佛在说：幸好……赶上了……

随即，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软软地向后倒下。

“凤奶奶！”

“嫂子！”

林晓、黛玉、以及刚从角门处拼死杀进来的几名护卫，同时发出悲愤的嘶吼！

那手持骷髅的黑衣人见状，似乎也耗力不轻，骷髅头骨光芒黯淡落下。他不再恋战，发出一声短促的唿哨。

所有黑衣人立刻脱离战斗，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的院落与破损的墙洞外，只留下满地狼藉与伤亡。

林晓一剑逼退最后一个纠缠的黑衣人，抢到王熙凤身边。只见她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黑死气，那不仅是**的重伤，更是神魂识海遭受了邪法重创的迹象！

“快！抬进去！拿最好的护心丹！请大夫！不……立刻去请孙神医！”林晓的声音因愤怒与焦急而嘶哑。

贾府瞬间乱作一团。探春扑到王熙凤身边，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黛玉也因脱力和后怕而瘫坐在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王熙凤，自责与悲痛几乎将她淹没。

林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安排人手救治伤者、加强戒备，一边迅速检查现场。那漆黑骷髅头骨已经消失，但残留的邪异气息令人作呕。袭击者的实力、配合、以及那专门针对命格的邪恶术法，都显示出这是逆命盟一次精心策划、投入了核心力量的突击！

而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探春，还包括了黛玉这个“显影者”，乃至王熙凤这个贾府的核心支柱！重创甚至除掉王熙凤，贾府必然大乱，对其他“金钗”的保护也将出现巨大漏洞！

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斩首与震慑行动！

不久，武松那边也传来消息。李府和百草堂方向确实出现了小股逆命盟人员的骚扰，但一见武松带人出现，立刻远遁，显然是佯攻。柳阁主那边也无大事。

逆命盟的真实意图，已然清晰：集中优势，打击关键节点（贾府），重创乃至消灭核心抵抗力量（王熙凤），并试探黛玉的应对能力。

林晓站在梨香院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味的废墟中，看着被匆匆抬走、生死未卜的王熙凤，看着惊魂未定、哭泣不止的探春，看着脸色苍白、内疚不已的黛玉，一股冰寒彻骨的怒意与更深的忧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王熙凤的倒下，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它意味着姑苏城内，最有能力、也最有决心组织协调抵抗的核心人物之一，可能就此陨落。意味着逆命盟的气焰将更加嚣张，接下来的攻势将更加疯狂而无顾忌。

今夜的血与火，绝非终点。

林晓抬头，望向西北“北邙”方向的深沉夜空。那里，隐匿于地下的邪恶核心，如同永不餍足的饕餮，正冷冷地注视着姑苏城的痛苦与混乱，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吞噬。

风暴，这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失去的，可能远比得到的更多。王熙凤以身为烛，照亮了片刻的黑暗，却也燃尽了自己。前路，只剩下更浓的夜色，与更刺骨的寒风。

【第三卷·金钗谜云：群芳命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