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18章 蛇影与初盟

城西，荒废的土地庙。

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夜枭的啼叫偶尔划过，更添几分阴森。此地远离姑苏城繁华区域，灵气稀薄，连流浪汉都嫌晦气，平日里鲜有人迹。

子时将至。

林晓并未鲁莽地直接进入庙中。她提前一个时辰便已悄然潜伏在庙外一株枯死的老槐树虬结的枝干阴影里，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与枯木几乎融为一体。青霜剑横放膝上，剑鞘包裹着深色布套，隐去所有反光。

她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四周。庙宇不大，前殿坍塌大半，只剩后殿的神龛还算完整，在月光下露出模糊的轮廓。黑衣人交代的交接地点，便是那神龛之下。

她没有完全相信那黑衣人的供词。此地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有更严密的监视。她必须亲眼观察。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子时正。

一道黑影，如同凭空凝结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土地庙残破的庭院中央。来人果然头戴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一袭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其身形完全笼罩，行走间，斗篷边缘隐约可见暗红色的、仿佛蛇类蜿蜒的诡异纹路。

其周身散发着一种阴冷、滑腻的气息，宛如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与那令牌、符箓上的阴晦感同源，却更加凝练深沉。林晓瞳孔微缩，此人修为果然深不可测，至少是金丹期，甚至可能更高，且功法邪异，绝非善类。

斗笠人在庭院中央站定，并未急于进入后殿，而是微微抬首，仿佛在用某种特殊的方式感知周围。林晓立刻将神识收缩到极致，连心跳都近乎停止，只以最本能的视觉观察。

片刻，斗笠人似乎未发现异常，这才迈步，无声无息地踏入后殿。他的脚步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竟未留下任何痕迹。

林晓耐心等待着，目光紧紧锁定后殿入口。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斗笠人缓步走出。他手中并未多出任何东西，显然并未在神龛下找到预期的符箓（装有所谓“特殊气息”的符箓已被林晓处理掉）。他站在月光下，沉默了片刻。

夜风吹动他斗篷的边缘，那暗红蛇纹在月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扭动。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声，声音嘶哑干涩，如同蛇类摩擦：“有意思……‘影二十七’失手了？还是……猎物比想象中警觉？”

他并未表现出太多恼怒，反而有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修长苍白，在月光下做了几个奇异的手势，指尖萦绕起淡淡的黑气。

林晓心中一紧，不知他要施展何种邪术。

然而，下一刻，斗笠人手势一顿，猛地转头，斗笠阴影下的目光仿佛两道冰冷的箭矢，直射向林晓藏身的老槐树方向！

被发现了！

林晓心中一凛，但并未惊慌。她本就做了被发现的准备。就在斗笠人目光扫来的瞬间，她已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藏身处弹射而出！并非冲向斗笠人，而是朝着与土地庙相反的方向疾驰，同时左手向后一扬，数道早已准备好的、蕴含锐金之气的竹叶镖激射而出，并非攻敌，而是射向庙宇不同方向的残柱断墙！

“轰！轰！轰！”

竹叶镖击中目标，发出不大的爆裂声，激起一片烟尘碎屑，瞬间扰乱了现场气息和视线。

“想走？”斗笠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是在林晓前方十丈之处，拦住了去路！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林晓急停，青霜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地面，清冷的剑光在月色下流淌。她面色沉静，心中却迅速评估：速度不及，修为差距太大，硬拼绝无胜算。

“能察觉‘引息符’，反制‘影煞’，还懂得故布疑阵……林家的小丫头，你比情报中有趣得多。”斗笠人缓缓说道，似乎并不急于动手，“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或许可以少受些苦楚。”

他果然是为了那“特殊气息”或者碎片而来！林晓心念急转，对方似乎并不能百分百确定“东西”在她身上，或者不确定具体是什么形态。

“什么东西？阁下莫非找错了人？”林晓声音清冷，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警惕，仿佛只是一个遭遇莫名袭击的修士。

“呵……”斗笠人低笑，“冥顽不灵。”他不再多言，右手五指微张，五道细若发丝、却凝练如实质的漆黑光线自指尖迸发，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缠向林晓！光线过处，空气都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带着腐蚀与束缚的力量。

林晓不敢硬接，青霜剑舞动，剑光化作一团清冷的圆，护住周身，同时身形急退。那黑色光线与剑光相触，竟然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刺耳声响，剑光明显黯淡，一股阴寒歹毒的气息试图顺着剑身侵蚀而来！

好诡异的灵力！林晓催动剑元，青霜剑上青芒一盛，勉强震开黑线，但虎口已被震得发麻。仅仅一招，高下立判。

斗笠人似乎只是随手试探，见林晓能接下，眼中幽光一闪，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乌光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张巨大的、符文闪烁的黑色丝网，当头罩下！丝网未至，一股沉重的束缚感和神识压制感已然降临。

金丹法宝！而且是专司擒拿困敌的邪门法宝！

林晓感到周身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心知绝不能被这网罩住。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灵力强行提起，将最近参悟的一丝“蚀铁兰”锐金之气全力灌注于青霜剑中，剑身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越铮鸣，剑光陡然变得无比凝聚、锋锐！

“破！”

她清叱一声，不再防御，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决绝的青金色厉芒，不退反进，直刺那张落下的黑色丝网中心某处符文流转略显晦涩的节点！这是她在巨大压力下，凭借对灵力波动的敏锐感知和那锐金之气对“破绽”的本能指向，做出的搏命一击！

“咦？”斗笠人发出一声轻咦，显然没料到林晓不仅不逃，还敢直撄其锋，更找准了“幽魂网”炼制时的一处微小瑕疵。

“嗤啦——！”

青金色剑芒与黑色丝网悍然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裂帛般的刺耳声响！那凝聚了林晓此刻全部精气神与锐金之气的剑尖，竟真的在那黑色丝网上撕开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法宝受损，斗笠人身形微微一震，气息出现了刹那的紊乱，操控的丝网也随之一滞。

就是现在！林晓剑势已尽，新力未生，但她早已计算好。在撕开丝网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弃剑后撤！不是直线后退，而是以一种巧妙的身法，借力弹向侧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同时，她将怀中那枚得自黑衣人的诡异令牌，用尽全力掷向斗笠人！

令牌化作一道乌光射去，吸引了斗笠人一瞬的注意力。而他受损的“幽魂网”也需要瞬间回收调整。

林晓趁机没入灌木丛，气息彻底消失——她动用了那块得自“蚀铁兰”附近、一直未曾用过的“匿影石”，这是她最后的保命底牌，能在短时间内极大遮蔽气息身形。

斗笠人接住令牌，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神识如潮水般扫过四周，却只捕捉到一丝迅速远遁、若有若无的残留气息，以及地上那柄灵力黯淡的青霜剑。

“匿形异宝？倒是小觑你了。”斗笠人并未追击，似乎对林晓能逃脱并不意外，或者说，他的目的并非一定要在此刻擒住或击杀林晓。他走到青霜剑旁，弯腰拾起，手指拂过剑身。

“剑意纯粹，暗藏金锐……是个好苗子，可惜……”他低声自语，手腕一翻，将青霜剑收起。“令牌还你，剑，我收下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林姑娘。你身上的‘标记’，越来越清晰了。”

说完，他身形渐渐淡去，如同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良久，直到匿影石效果即将过去，林晓才从另一处更远的乱石堆后显出身形，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方才那搏命一击和强行催动匿影石，让她受了不轻的内伤。她望了一眼斗笠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

青霜剑被夺走了。

但她也并非全无收获。那斗笠人最后的话语，证实了她的猜测：自己身上确实有某种“标记”，而且因为这碎片或穿越的缘故，这“标记”正在“变清晰”。对方夺剑，或许是一种示威，或许另有用途，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全力追杀——他似乎更倾向于观察和“收割”成熟的“果实”。

而那块被掷回的令牌……林晓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令牌入手，她微微一怔。令牌的重量似乎有些不对。仔细查看，发现令牌背面那个数字“二十七”下方，极其隐蔽地多了一道浅浅的、新鲜的刻痕，像是一个箭头，指向某个方向，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仿佛水滴的印记。

这不是黑衣人原来那块令牌！或者说，被斗笠人做了手脚还了回来！

这刻痕和水滴印记是什么意思？是误导？是下一个线索？还是……某种示好或更深的算计？

林晓握紧冰冷的令牌，只觉得眼前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这次交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斗笠人背后那所谓的“上界大人”，朱重八的“洪武大计”，自己身上的“标记”与碎片之谜……如同一张巨大的、交织的网。

她擦去嘴角血迹，辨明方向，朝着姑苏城踉跄而去。当务之急是疗伤，并尽快与可靠之人商议。

她没有直接回凤仪山庄，而是绕道去了城中一处不起眼的、专售低阶丹药符箓的杂货铺后院——这是她与郑天寿约定的紧急联络点之一。

郑天寿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到林晓苍白带伤、失魂落魄（部分伪装）的模样，大吃一惊，连忙将她扶进内室。

“林姑娘！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郑天寿一边拿出疗伤丹药，一边急问。这位散修老者虽修为不高，但阅历丰富，对林晓是真心关切。

林晓没有完全隐瞒，简略说了遭遇神秘斗笠人袭击、青霜剑被夺之事，但隐去了碎片、标记等核心秘密，只说对方可能与自己家族旧事或身上某件父母遗物有关。

“……对方修为极高，功法邪异，目的不明。郑老，我可能被某个隐藏的厉害势力盯上了。”林晓服下丹药，调息片刻，脸色稍缓，语气沉重。

郑天寿眉头紧锁，在室内踱步：“斗笠，蛇纹，阴冷气息，行事诡秘，出手便是金丹以上……这等人物，绝非姑苏本地势力能驱使。恐怕真是过江猛龙。”他看向林晓，眼神担忧，“林姑娘，你今后务必万分小心。老夫在江湖上还有些耳目，会帮你留意这类人物和‘影煞会’的动向。你自己也要尽快提升实力，若有需要，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是有些用处的。”

就在这时，内室门帘一挑，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眉目如画却带着淡淡轻愁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黛玉。她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宁神汤药，看到林晓的模样，眼中立刻涌上焦急：“晓姐姐！你受伤了？可是在凤仪山庄出了事？我听闻那边今夜似乎不太平……”

黛玉在姑苏城内自有消息渠道，显然也听说了些什么。

林晓心中一暖，接过汤药，将对郑天寿说的话又大致说了一遍。

黛玉听完，纤手紧握，眼中闪过一丝与她柔弱外表不符的坚定：“竟有如此猖狂之徒！晓姐姐，你独自一人太危险了。若不嫌弃，我……我虽修为低微，但也识得些阵法符箓，家中也有些防备之物。你且在我这里安心养伤，我们从长计议。”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后怕：“其实……近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也有人暗中窥视于我。只是不如晓姐姐你遭遇的这般凶险直接。我们姐妹，或许……是同病相怜。”

林晓心中一动，看向黛玉。原着中的黛玉，本就是“绛珠仙草”转世，命格奇异。在这个错位的世界，她是否也承载了某种“特殊印记”，因而被类似势力盯上？

郑天寿也点头道：“林姑娘（指黛玉）所言有理。敌暗我明，单打独斗绝非上策。老夫观林晓姑娘你剑心通明，坚韧果决；林黛玉姑娘你心思细腻，聪慧过人；老夫我别的不行，消息渠道和江湖经验还有些。我们三人，不如互通有无，彼此照应，或许能在这诡谲局势中多一分把握。”

他这是明确提出结盟之意了。

林晓看着眼前真心担忧的黛玉和诚恳可靠的郑天寿。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孤身奋战，时刻警惕。此刻，面对未知而强大的敌人，这份雪中送炭的信任与支持，显得尤为珍贵。

她不是原着中那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黛玉，她是林晓。她知道团结力量的重要性。

“郑老，黛玉妹妹，”林晓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今日之恩，林晓铭记。既然我们各有困境，又彼此信任，自当同心协力。今后，信息共享，危难互援。只是……盯上我的势力恐怕非同小可，与我走得近，恐会连累你们。”

“晓姐姐说的哪里话！”黛玉急道，“我们既是姐妹，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况，我本也未必能置身事外。”

郑天寿也笑道：“老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怕什么连累？能与两位姑娘并肩，说不定还能在修真界留下一段佳话呢！”

三人相视，虽前途未卜，危机四伏，但一种基于共同处境和初步信任的联盟，在此刻悄然成型。

林晓取出那枚被做了手脚的令牌，递给二人看：“此物是那斗笠人留下的，上面多了这个刻痕和水滴印记，不知何意。”

郑天寿接过，仔细端详，又用手指摩挲感受其材质和阴晦气息，沉吟道：“这令牌材质特殊，似有吸纳魂力之效，绝非正道之物。这刻痕指向……似乎是城北方向？至于这水滴印记……老夫一时也想不起哪个势力以此为主要标志。或许，与‘水’有关的宗门或地方？”

黛玉凝神看着那水滴印记，秀眉微蹙，忽然轻声道：“我好像……在母亲留下的一本古籍残卷中，见过类似的图案。那书中提及海外三仙山，其中一座似乎便以‘云滴’为记……但那是极为久远、近乎传说的记载了，与此令牌的阴邪气息全然不符。”

海外仙山？云滴？林晓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

线索虽仍然破碎，但已不再是完全黑暗。有了同伴，有了方向。

“当务之急，是晓姐姐先养好伤。”黛玉道，“凤仪山庄那边，‘天命竞逐’尚未结束，朱老板态度不明，晓姐姐还需小心应对。这令牌的线索，我们可以慢慢查。”

林晓点头。她想起朱重八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以及山庄地下可能存在的秘密。自己与斗笠人的冲突，是否也在他的观察之中？

还有那被夺走的青霜剑……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剑丢了，可以再找，可以再炼。

但命只有一条，路，必须自己走下去。

有了初步的盟友，面对那隐藏于迷雾中的蛇影与更大的阴谋，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夜还长，但黎明总会到来。

只是不知，黎明到来之前，还要经历多少险风恶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