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1章 玄墓仙桃

姑苏城的秋意，在一场淅沥夜雨后变得愈发浓重。潇湘绣坊后院的青石板缝里，冒出些湿漉漉的苔藓，墙角那盆被黛玉命名为“衔珠草”的仙植，经过林晓以【灵植培育】之法接连数日的温养，此刻在晨光中舒展着玉白色的叶片，叶脉中流淌的银光比往日更盛几分，吞吐的精纯生气让这小院宛如洞天福地的一角。

然而，林晓眉间却凝着一层散不去的忧色。

绣坊内室，黛玉倚在窗边的湘妃竹榻上，身上盖着条杏子红绫被，面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连唇色都淡了三分。她手中虽还握着卷《南华经》，眼神却有些涣散，不时轻声咳嗽，咳声牵丝般细弱，却听得人心里发紧。

“妹妹今日气色更差了。”林晓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凝神静气汤”进来，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伸手探了探黛玉的额温，触手微凉，并无发热，但那脉象虚浮无力，似有若无，像是烛火将熄前最后的摇曳。

黛玉勉力笑了笑，放下书卷：“许是昨夜贪看月色，着了些凉，不妨事的。”

“莫要哄我。”林晓在她榻边坐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这不是寻常风寒。自那日诗会归来，你心神耗损，体内那股先天虚乏之症便隐隐有反复之象。郑老前日请来的那位‘岐黄叟’怎么说？”

黛玉睫羽微垂，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老先生说……我这病症根植先天，似与神魂本源有损相关，寻常药物不过扬汤止沸。若想稳固道体，缓解消耗，需得一味主药为辅引，调和阴阳，补益先天神魂之基。只是那药……”她顿了顿，“太过难得。”

“何药？”林晓追问。

黛玉从枕下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笺，递给林晓。纸上是娟秀却略显虚浮的字迹，写着几味药材，最后一行赫然是：“霸血仙桃三枚，须玄墓山阴，虎咆岩下，甲子一熟者为佳。此物禀庚金煞气与乙木生机交融而生，刚柔并济，或可暂固飘摇之魂。”

“霸血仙桃？玄墓山？”林晓目光一凝。玄墓山她略有耳闻，位于姑苏城西南百余里，山势险峻，多产五金矿脉，庚金之气浓厚，亦多凶兽盘踞，寻常修士不敢深入。这“霸血仙桃”甲子一熟，必是吸足了山间庚金煞气与地脉木灵方能长成，确是奇物。

“郑老已派人打探过，”黛玉轻声道，“近日恰有传闻，玄墓山阴虎咆岩附近，似有异香透出，霞光隐现，正合甲子仙桃将熟之兆。只是……”她眼中忧色更深，“那虎咆岩，据说有一头修炼数百年的‘玄纹黑彪’守护，凶悍异常，已伤了好些闻风而去的修士。且此等灵物出世，觊觎者绝非少数，除了山中精怪，只怕姑苏城内乃至周边的势力，也会暗中伸手。”

风险极大。林晓瞬间明了。但看着黛玉苍白的面容，感受着她气若游丝的脉象，这险必须冒。灵植培育之法虽能助“衔珠草”复苏，反哺的精纯木灵之气也对黛玉有益，却似乎难以直接弥补她本源上的某种特殊“亏空”。这“霸血仙桃”，或许是眼下能找到的最对症之物。

“甲子一熟，机缘难逢。既有所需，便是龙潭虎穴，也该走一遭。”林晓放下药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妹妹好生休养，我即日便动身前往玄墓山。”

“姐姐不可！”黛玉急得撑起身子，又是一阵轻咳，“那玄纹黑彪已是极凶，更兼各方势力混杂，姐姐孤身前往，太危险了！我这病……慢慢将养便是，未必非要……”

“莫说傻话。”林晓扶她重新躺好，为她掖好被角，“你的身子等不得‘慢慢’。我自有分寸，打探消息、伺机而动，未必就要硬拼。况且，”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新近领悟的草木之道与剑诀，正需实战磨砺。那玄墓山庚金之气浓厚，或许对我的修行亦有助益。”

正说着，郑天寿匆匆从外间进来，脸色有些凝重，手中拿着一封密信。“林姑娘，林姑娘（指黛玉），刚得的消息。”他将信递给林晓，“玄墓山那边，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除了那守护兽玄纹黑彪，虎咆岩左近，近日已发现至少三股不同势力活动的痕迹。一股似与姑苏城内某些地下坊市有关，一股隐约带着点海外修士的路数，还有一股……行踪最为诡秘，身手狠辣，清理了不少外围的散修和精怪，风格有点像……‘影煞会’。”

又是影煞会！林晓与黛玉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这个与“逆命盟”相关的杀手组织，真是阴魂不散。

“此外，”郑天寿压低声音，“还有一则未经证实的传闻。说数日前，曾有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手持镔铁戒棍的行脚僧人模样的汉子，一路打听着也往玄墓山方向去了。此人沿途惩治了几伙劫道的山匪，手段刚猛无比，据说……有伏虎降魔之威。但无人知其来历目的。”

行脚僧人？伏虎之威？林晓心中微动，隐约觉得此人或许是个变数。

“事不宜迟。”林晓不再犹豫，“郑老，麻烦您为我准备一份玄墓山虎咆岩周边的详图，以及可能用到的辟瘴、隐匿符箓。黛玉妹妹这边，还请您加派人手看护，绣坊内外阵法全部开启。我稍作准备，午后便出发。”

郑天寿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多劝，只郑重道：“姑娘万事小心。老夫会动用所有渠道，密切关注山中动向，若有异变，即刻传讯。黛玉姑娘这边，你放心。”

黛玉知拦不住，眼中含泪，紧紧握住林晓的手：“姐姐……定要平安归来。桃子……得不得到在其次，你千万保重自己。”

“等我回来。”林晓用力回握，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午后，秋阳偏西。林晓换上一身便于山行的深青色劲装，外罩防雨披风，背负一个装有必备物资的包裹。青霜剑虽失，但她近日以指代剑，苦练剑气，又将那缕得自仙草的精纯木灵之气与自身青竹剑气初步融合，创出几式更重灵动与生机的剑招，威力虽不及有剑在手时磅礴，却多了几分奇诡与韧性。腰间悬挂着朱重八所赠的“玄字令”，此物虽需慎用，但必要时或可凭其调动一些朱记商行的资源，或作为某种身份掩护。

她未走城门，而是从绣坊后门悄然离去，借着巷弄阴影，很快出了姑苏城，朝着西南方向的玄墓山疾行而去。

玄墓山山势连绵，远望如卧龙盘踞，主峰高耸入云，半山以上便笼罩在灰黑色的云雾之中，隐隐有金属光泽闪烁，果然是庚金之气外显之象。山林茂密，却多是一种叶片边缘锋锐如刃、树干呈铁灰色的“铁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腥气和草木清气混合的奇特味道。

按照郑天寿提供的地图，虎咆岩位于玄墓山北麓一处幽深峡谷的尽头。林晓收敛气息，将新近领悟的、与草木亲和相关的隐匿法门发挥到极致，身形如一道青烟，在林间穿梭，尽量避开可能存在的妖兽领地和其他修士的耳目。

越是深入，山势越是险峻，林木渐稀，露出大片嶙峋的黑色岩石，岩石表面常有天然形成的金属纹理，在暗淡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庚金煞气渐浓，若是寻常木属性或水属性修士在此，定会觉得灵力滞涩，但林晓所修《青竹剑诀》本就有坚韧不拔、以柔克刚之意，那缕先天木灵之气更是生机本源，对煞气有一定化解之能，反而让她觉得周身剑气在这环境中更显凝练。

沿途果然遇到几处争斗残留的痕迹，断裂的兵刃，焦黑的法术轰击印记，甚至还有几具早已冰冷的尸骸，看服饰有散修，也有衣着统一的某个小家族子弟。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不同的灵力波动，显示不久前此地发生过不止一场冲突。

林晓越发谨慎，将神识感知提升到极限，同时利用【灵植培育】子系统带来的对植物状态的敏锐感应，从周围铁杉木细微的“情绪”波动中，提前察觉了几处潜伏的低阶金属性精怪和一处隐蔽的预警阵法，都小心避开。

日落时分，她终于接近了虎咆岩所在的峡谷。谷口狭窄，两侧崖壁高耸如刀削斧劈，壁上寸草不生，只有金属矿石反射着最后的天光。谷内传出隐隐的、低沉如闷雷般的咆哮声，带着浓烈的凶煞之气，震得人气血翻腾——想必就是那头玄纹黑彪了。

林晓没有贸然进谷，而是在谷口附近寻了一处隐蔽的岩缝，藏身其中，收敛所有气息，默默观察。

谷内情形看不真切，但能感觉到数道强弱不一的气息潜伏在谷口周围的山林岩隙中，彼此戒备，显然都是冲着仙桃来的。其中一股气息阴冷晦涩，与那日斗笠人身上的感觉有几分相似，极可能是“影煞会”的人。另一股气息则带着淡淡的海腥味和一种奇特的韵律，应是海外修士。还有几股较为杂乱，大概是闻讯而来的散修或小势力。

仙桃似乎尚未完全成熟，那玄纹黑彪的咆哮声带着警告与威慑，并未离开虎咆岩核心区域。各方都在等待，也在暗中清除潜在的竞争者。谷外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夜色渐深，一轮冷月爬上东山，给黑色的山岩镀上一层惨白银边。谷中隐隐有霞光透出，异香渐浓——仙桃将熟了！

就在此时，谷口另一侧的山道上，忽然传来沉重而稳定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头，沉稳有力。伴随着脚步声，还有沉重的金属器物拖曳过地面的摩擦声。

所有潜伏在暗处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月光下，只见一个高大魁梧得惊人的身影，正沿着山道大步而来。此人果真如传闻中所说，身高近九尺，虎背熊腰，浑身肌肉虬结，将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衣撑得紧绷。他头顶虽有戒疤，却蓄着短发，根根如铁针般竖起。面容粗犷，浓眉如戟，一双虎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顾盼间自有凛然威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提着的一根乌沉沉、碗口粗细的镔铁戒棍，棍身隐约有暗金色符文流转，随着他的步伐拖在地上，划出深深沟痕，却丝毫不影响他龙行虎步的威猛姿态。

行脚僧？或者说，更像一尊行走人间的伏虎罗汉！

他仿佛没察觉到谷口周围无数道或明或暗、充满戒备与敌意的目光，径直走到谷口那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将手中镔铁戒棍“咚”地一声杵在地上，震得地面微颤。然后，他竟就此盘膝坐下，将铁棍横放膝头，闭目不动，如同入定。只是周身那股浑厚如山、刚猛无俦的气血与佛门罡气，却如同无形的屏障，让周遭那些阴冷、诡谲的气息都不由得为之一滞。

这是谁？他想干什么？所有暗中观察者心中都升起同样的疑问。

林晓藏在岩缝中，目光紧紧锁定那魁梧僧人。此人给她的感觉极为奇特，明明气血阳刚如烘炉，佛门罡气纯正厚重，却又隐隐带着一种沙场悍将般的煞气与不羁。他出现在此时此地，绝非偶然。是为仙桃而来？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峡谷深处，那玄纹黑彪的咆哮声陡然变得高亢暴怒起来！与此同时，谷中霞光大盛，异香瞬间浓郁了数倍，甚至压过了庚金煞气！

仙桃，熟了！

潜伏的各路人马，呼吸瞬间粗重。

而那一直闭目盘坐的魁梧僧人，也在此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两道如有实质的精光，如同闪电划破夜色，直射峡谷深处！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