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19章 朱老板的请柬

姑苏城的清晨，薄雾未散，檐角滴落的夜露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林晓在郑天寿那间隐蔽小院的后厢房内，缓缓收功。经过一夜调息，配合黛玉送来的上等丹药，内腑的震伤已好了七八分，只是灵力依旧有些虚浮，空荡荡的腰间时刻提醒她青霜剑已失。那柄剑伴随她时日不短，更承载着她初入此界练剑的诸多感悟，骤然失去，不仅是战力折损，心头也仿佛缺了一块。

但眼下并非感伤之时。斗笠人、影煞会、令牌刻痕、水滴印记、以及朱重八那深不可测的目光……种种线索与危机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四周。她必须尽快恢复，理清头绪。

厢房门被轻轻叩响，郑天寿的声音传来：“林姑娘，可方便？”

“郑老请进。”

郑天寿推门而入，手里除了一碗灵米粥，还多了一枚眼熟的、流光溢彩的信笺。他脸色有些凝重，将信笺放在桌上：“方才有人叩门，放下此物便走了。指明交给‘林晓姑娘并林黛玉姑娘’。”

又是这种材质的信笺。林晓目光一凝，拿起。触手温润的灵蚕丝质地，边缘金线云纹，与凤仪山庄那封“元妃省亲”请柬如出一辙。正面依旧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百花诗会。

落款处，那方鲜红如血、霸气凛然的私人印鉴：“朱”。

“朱老板？”林晓蹙眉。凤仪山庄的“元妃省亲”余波未平，“天命竞逐”甚至尚未正式开赛（因那夜的场域异动和后续一些插曲，朱重八宣布竞逐延期三日），这第二封请柬便已送到。

她展开信笺，灵力烙印的文字锋芒逼人：

“林晓、林黛玉二位姑娘芳鉴： 三日之后，午后未时。鄙人于城东‘拙政园’，设‘百花诗会’，以文会友，以诗论道。园中奇花争艳，皆非凡品，更备有东海灵茶、南山玉醴。素闻二位姑娘兰心蕙质，才华斐然，特邀莅临，共赏芳华，同抒雅兴。 —— 朱重八 谨邀”

内容看似是寻常文会邀约，但结合朱重八此人及其前番大手笔，“百花诗会”绝不可能只是赏花品茶、吟诗作对那么简单。特意点名她和黛玉二人，更是意味深长。

“黛玉妹妹可知此事？”林晓问。

“已经派人去请林姑娘了。”郑天寿道，“送信的是个面白无须、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气息沉凝，至少是筑基后期，放下请柬时特意说了句‘朱老板言，凤仪山庄未尽之兴，可于拙政园续之’，老朽觉得……这话里有话。”

未尽之兴？是指她那日“古法皮影”的表演？还是指她与斗笠人冲突之事？朱重八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可怕。林晓心头微沉。

不多时，黛玉便到了。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绣折枝梅的衣裙，外罩月白薄氅，清丽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见到桌上请柬，她眸光微动，拿起细看。

“朱老板……又设诗会？”黛玉声音轻柔，却带着清晰的疑虑，“前番‘元妃省亲’，场面宏大却暗藏诡谲。此番‘百花诗会’，只怕亦是宴无好宴。”

“妹妹所言极是。”林晓点头，“而且此番特意邀我二人同往，必有缘故。郑老，您可知这‘拙政园’是何所在？”

郑天寿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拙政园……乃是姑苏城东一座极负盛名的古园林，据说前朝是一位致仕大员的私园，以水景、花木、亭台布局精巧着称，本身便是难得的灵秀之地。约莫十年前，被一位神秘富商重金购下，一直闭门修缮，少有开放。如今看来，这位‘富商’，多半便是朱老板了。”

闭关十年修缮？林晓与黛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以朱重八的手笔和野心，花费十年精心布置一座园林，绝不会只是为了观赏。

“晓姐姐，我们……去吗？”黛玉看向林晓，眼中虽有忧色，却并无怯意。

林晓沉吟片刻。去，必然再入虎穴，吉凶难料。不去，便是明着驳朱重八的面子，以对方展现出的势力和心性，后续麻烦恐怕更大。而且，对方特意提及“未尽之兴”，或许也有主动接触、释放某种信号的意思。自己正愁线索太少，这或许是个机会。

“去。”林晓做出决定，眼神恢复锐利，“既然躲不过，不如主动去看看，这位朱老板，到底唱的哪一出。只是，需做些准备。”

她看向黛玉：“黛玉妹妹，你精于诗词文理，这‘诗会’之名，或许正需你所长。届时见机行事即可，一切有我。”

黛玉轻轻点头：“我晓得了。诗词之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若能派上用场，自然尽力。”

林晓又对郑天寿道：“郑老，劳烦您帮我暗中留意两件事。一是查查‘拙政园’这十年间，有无异常的人员、物资进出，或者特殊的灵力波动传闻。二是继续打听与‘水滴’印记相关的势力或地方，还有‘影煞会’的动向。”

“放心，包在老夫身上。”郑天寿郑重应下。

接下来三日，林晓一方面加紧疗伤和修炼，适应没有青霜剑的战斗方式，更多以指代剑，锤炼剑气与身法。另一方面，她也通过郑天寿和黛玉的渠道，了解了一些关于拙政园的零碎信息。传闻园子修缮期间，时常有奇特的灵力光华隐现，夜间偶闻异香，但看守极严，无人能窥其内貌。朱重八将其作为“百花诗会”场地首次开放，吸引的目光比之凤仪山庄或许稍逊于宏大，但在姑苏城的文人雅士、修士名流圈中，引起的震动却不小。

三日转瞬即过。

未时初，姑苏城东，拙政园。

与凤仪山庄的张扬奢华不同，拙政园外观古朴典雅，白墙黛瓦，仿佛与周遭街巷融为一体，唯有那高达丈余、紧闭的乌木大门，以及门楣上苍劲有力的“拙政园”三字匾额，显露出不凡气度。

门前已有不少车驾停驻，宾客络绎。今日来的，似乎与凤仪山庄那批宾客颇有不同。少了些纯粹的修真者与豪商巨贾，多了许多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文士，气质清雅的修道士，甚至还有一些衣着华美、明显出身世家大族的闺秀名媛。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灵力喧嚣，而是一种混合了书卷气、花香与淡淡灵韵的雅致氛围。

林晓与黛玉同乘一辆黛玉安排的青绸小车而来。林晓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道袍，长发简束，只是腰间空空。黛玉则精心妆扮过，淡扫蛾眉，鬓边簪了一朵新鲜的白色玉簪花，清雅绝伦，一下车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二人递上请柬，门房是一名神色恭谨、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验看无误后，躬身将她们引入园中。

一步踏入，仿佛穿越了时空。

门外是姑苏城的寻常街巷，门内却是另一重天地。迎面便是一片开阔的水面，池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四周亭台。池中荷花并非凡品，花瓣如玉，莲叶如翠盘，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纯净灵气。九曲回廊蜿蜒水上，连接着各处景致。

放眼望去，楼阁亭榭错落有致，假山奇石玲珑剔透，古木参天，奇花遍植。每一处景致都仿佛经过最精心的计算，移步换景，美不胜收。更奇特的是，园中的灵气分布似乎经过特殊调理，浓郁而不霸道，温润地滋养着园内一切生灵，连空气都格外清新怡人。

这已不仅仅是一座美丽的园林，更像是一件庞大的、拥有自我灵韵的“法器”或“洞天福地”的雏形！

“好精妙的聚灵与风水布局！”黛玉轻声赞叹，她于杂学涉猎颇广，看出些门道，“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皆暗合自然韵律，又能汇聚灵机。在此修行，怕是事半功倍。”

林晓亦暗自心惊。朱重八的手笔，一次比一次令人震撼。耗费十年，将一座凡俗名园，改造到如此地步，其心志与所能调动的资源，实在可怕。

引路的侍女身着淡绿衣裙，举止优雅，将二人引至园中一处临水的宽敞水榭。水榭名为“远香堂”，四面通透，以精美雕花木窗隔断，此时窗扇尽开，清风徐来，带着满园花香与水汽。

堂内已有二三十位宾客落座，男女皆有，大多气质不俗。林晓一眼看到了几个熟人：薛宝钗坐在靠前的位置，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衣裙，显得素雅端庄，正与身旁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修低声交谈。王仁居然也在，换了身文士衫，试图做出风雅姿态，但眉宇间的浮躁依旧难掩，正与几个锦衣公子说笑。那日在凤仪山庄见过的“柳梦梅”亦在席中，摇着折扇，顾盼自得。

令人意外的是，甄士隐竟也赫然在座。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儒衫，独坐一隅，面前只有清茶一盏，正含笑望着池中游鱼，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又仿佛本该在此。

林晓与黛玉的出现，引来了不少目光。黛玉的容貌气质自不必说，林晓虽衣着朴素，但那份经历过生死搏杀与穿越迷雾后沉淀下的沉静与隐约的锋锐，在满堂文雅之士中，反而显得格外突出。

侍女将她们引至中段靠窗的一处席位。刚坐下，对面席位上一位穿着鹅黄色宫装、梳着飞仙髻、容貌娇艳明媚的少女便主动笑着打招呼：“这位便是近日姑苏城里声名鹊起的林家妹妹吧？还有这位，定是才名远播的黛玉妹妹了！早想结识，今日总算得见。我是王熙凤，王家行二。”

王熙凤？林晓眉梢微不可查地一挑。这位可是原着中八面玲珑、精明泼辣的主儿。在这个世界，看她衣着打扮、言谈举止，显然也是修真者，而且修为不低，至少筑基中期，眉宇间那股子精明厉害劲儿，与原着形象倒有几分神似。

“王姐姐有礼。”林晓与黛玉起身还礼。

“坐，坐，别客气。”王熙凤笑容爽利，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尤其在林晓空荡荡的腰间停顿了瞬息，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早就听说林妹妹（指林晓）剑术超群，林妹妹（指黛玉）才情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百花诗会’，有二位加入，定然增色不少。”

她说话语速略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天然的热络和掌控感，几句话便拉近了距离，却又让人摸不清深浅。

黛玉微笑应对，言辞得体。林晓则只是简单客套，心中对这位“凤辣子”多了几分留意。

宾客渐齐，远香堂内坐了大半。丝竹之声幽幽响起，并非凤仪山庄那种恢弘仙乐，而是清雅的古琴与箫笛合鸣，与园景相得益彰。

片刻，水榭连接主园道的入口处，一行人缓步而来。

为首的正是朱重八。他今日未穿龙纹常服，而是一身靛蓝色绣银竹纹的宽袖长袍，头戴同色逍遥巾，打扮得如同一位闲居的富贵雅士。只是那方正的面容，炯炯的虎目，以及行走间自然流露的龙行虎步之姿，依旧让人无法忽视其威仪。

他身后跟着数人，除了面白无须的管家模样中年人（正是那日送信者），还有两位气质独特的人物。一位是身穿杏黄道袍、手持白玉拂尘、仙风道骨的老道，一位是身着官服（非本朝样式）、头戴乌纱、面容清癯、目光深邃的中年文士。

这二人气息皆深不可测，至少是金丹修为，且与朱重八关系似乎颇为亲近，并非寻常随从。

朱重八径直走到水榭正前方的主位落座，老道与文士分坐左右。管家侍立一旁。

“诸位才俊，今日赏光，莅临朱某这小小拙政园，共赴‘百花诗会’，朱某甚喜。”朱重八开口，声音依旧洪亮，却比在凤仪山庄时多了几分温和文气，“园中百花，皆是朱某这些年搜集培育的些许灵植，虽不敢称奇珍，却也各有意趣。今日之会，无甚拘束，诸位可观花、品茗、论道、赋诗，尽兴即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在林晓和黛玉身上微微停顿，继续道：“当然，既是‘诗会’，总需有些雅趣。稍后，园中各处会有侍女出示花签，签上写有一种花名及一句古人咏此花的诗句。诸位可凭兴趣，择签赋诗，新作旧作皆可，但求贴切花性，抒发性灵。若有佳作，朱某不吝以园中相应灵花果实，或是一些小玩意儿相赠。”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众人都知，朱重八拿出的“小玩意儿”，绝不会是凡品。更何况，这分明也是一次展示才华、观察众人的机会。

“此外，”朱重八微微一笑，看向身旁那位官服文士，“今日朱某有幸，请得前朝翰林学士、文坛泰斗，刘基刘先生莅临。刘先生学究天人，于诗文一道更是堪称宗师。诸位佳作，若有幸能得刘先生点评一二，当是一段佳话。”

刘基？刘伯温？！

林晓心中剧震，猛地看向那位清癯文士。竟然是他！这位在另一个时空辅佐朱元璋开国的传奇人物，在这个错位的修真世界，竟然也出现了！而且看样子，与朱重八关系匪浅！

这个世界，到底汇聚了多少“历史”与“文学”中的人物？他们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与那“世界壁垒”、“域外布局”又有什么关系？

林晓只觉得眼前的“百花诗会”，那争奇斗艳的灵花，那雅致怡人的景致，那满堂的文人雅士，都仿佛笼罩在一层越来越浓、越来越惊心动魄的迷雾之下。

朱重八设此局，聚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她的目光，与对面甄士隐含笑望来的眼神，不经意间在空中相遇。

甄士隐眼中，依旧是那副洞悉世情的淡然，却仿佛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诗会，开始了。但这“百花”之中，隐藏的，恐怕绝非仅仅是诗意与灵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