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16章 帝心难测

场域异动渐渐平息，凤仪山庄重新被奢华而有序的灵光笼罩，仿佛方才那短暂而诡异的混乱从未发生。但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力涟漪，以及许多宾客眼中未散的惊悸与困惑，提醒着所有人，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高台之上，朱重八已恢复那副沉稳雄主的气度，仿佛刚才的意外不过是宴席间一点微不足道的助兴插曲。他目光如常扫过台下，洪声宣布：“诸位既已尽兴展艺，接下来，便是今日之重头戏——‘天命竞逐’！”

话音一落，两名金丹侍卫将那盛放着“洪武通宝”的玉盘高高举起，古钱上那缕“皇道龙气”在稳定下来的灵光映照下，散发出愈发诱人的厚重威仪。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无数道或炙热、或贪婪、或审视的目光聚焦在那枚古钱上。

王仁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浮起志在必得的傲色，仿佛已将彩头视为囊中之物。薛宝钗依旧姿态优雅，只是眼睫微垂，似乎对这“竞逐”本身兴趣缺缺，更像在思索别的事情。

林晓默默坐回席位，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碎片边缘，心神却已不在那枚“洪武通宝”之上。方才场域混乱时，神识烙印那瞬间的悸动与共鸣，让她如芒在背。这山庄，这盛会，这朱重八，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她本能地收敛气息，将因施展“古法皮影3.0”和承受碎片信息冲击而略显波动的灵力与神识尽力抚平，让自己看起来与周围那些或兴奋、或忐忑的普通宾客无异。

然而，她并未察觉，自她登台展示那前所未见的光影技艺起，一道远比在场其他任何人都要深沉、锐利、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目光，便已似有若无地锁定了她。

这道目光的主人，正是高踞主位的朱重八。

……

山庄深处，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墙壁地面皆以黑曜石垒砌、密布着复杂隐匿与隔绝阵法的静室之中。

朱重八已换下一身宴会华服，身着简单的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室内唯一的光源——一面悬浮在半空、足有丈许方圆、光华流转的巨型水镜之前。

水镜中呈现的，并非静室景象，而是清晰分成了数十个不同的画面，实时映照着山庄各处的情景：主殿广场上“天命竞逐”的准备工作，各雅阁内宾客的私下交谈，回廊中侍从的穿梭，甚至包括一些布设了特殊禁制、本应无法窥探的角落。

这面“八方玄光镜”，乃是他耗费重金、请动数位阵法与炼器宗师秘密炼制的监视法器，与整个凤仪山庄的灵力脉络及诸多隐秘布置相连。在此镜前，山庄大部分区域对他而言几无秘密可言。

此刻，镜面中央最清晰的画面，定格在广场观礼席一角——正是林晓所在的位置。画面中的少女微垂着头，侧脸在灵灯光晕下显得沉静而略带苍白，似乎仍在调息，与周围那些或激动张望、或低声议论的宾客格格不入。

朱重八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晓身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又深不见底，全然不似方才宴席上那豪爽大气、偶尔流露欣赏之色的主人姿态。

“林晓……林家旁支孤女，剑修林如海之遗孤，现拜在林家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竹剑’门下。”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密闭的静室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根骨中上，悟性……看来远超预期。”

他心念微动，镜中画面旁侧，浮现出几行流淌的金色小字，竟是林晓自踏入姑苏、乃至更早之前一些零散且模糊的信息汇总：性情孤高，少与人往来；于剑道颇有天分，进境快于同辈；月前于坊市惩戒恶奴林旺，手法干脆；万宝楼中拍下贾宝玉债务抵押权，出手果断且微妙；今日宴前，有神秘儒生（疑似甄士隐）拜访其居所……

信息并不详尽，尤其关于其师承和具体修行细节，多有空白。但这反而让朱重八眼中兴趣更浓。

“古法皮影新篇……”他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起一个意味难明的弧度，“以灵力构型，神识牵丝，光影为幕，融情入景，更暗藏剑意金气……嘿，好一个‘古法新篇’。林家‘青竹剑’一脉，向来以剑速与灵动着称，可没听说有这等奇诡精妙的幻化之术。这丫头，是另有奇遇，还是……天生便与这些‘旁门’心思相通？”

他回想起林晓构建的光影画面。那葬花女子的哀婉与孤高，那命运阻隔的无奈与错位……不仅仅是技艺精湛，更透着一股对命运、对情感的深刻洞察与独特诠释。这绝不是一个足不出户、只知修炼的普通修真少女所能轻易表达出来的。

“还有她怀中那东西……”朱重八眼神微凝。以他的修为和掌控山庄阵法之利，虽未能完全穿透林晓自身灵力与那奇异碎片的遮蔽，但在方才全场场域异常波动、林晓身形微晃、脸色骤白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灵台深处都为之微微一震的“异常波动”。那波动古老、破碎，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位格”气息，与他暗中布置的、用以汇聚和探测某些“特殊因果印记”的大阵，产生了极其短暂的、超越寻常层次的共鸣。

这共鸣，甚至比薛家那丫头身上隐约的“金玉之气”、王仁那蠢货携带的家族“勋业余荫”、乃至几个他特意关注的老怪身上的“古修传承”印记，都要来得……特别。

“通灵宝玉……”朱重八低声念出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精光。万宝楼拍卖“手办”之事他自然知晓，甚至那手办能流入拍卖会，背后未尝没有他默许甚至推动的影子。他要的，就是让这些东西流散出去，看看能“钓”出什么。

而林晓，拍下了贾宝玉的债务抵押权，如今身上又带着可能与“通灵宝玉”真品相关的异样气息……是无意卷入，还是本身就与这“宝玉”有着更深的牵扯？

“贾宝玉……”朱重八冷哼一声。那个身负奇异命格却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子，是他整个计划中一枚重要但令人不快的棋子。其身上那所谓的“衔玉而生”之秘，牵扯到的因果极大。如今这小子失踪，债务落在林晓手中，倒是意外地将这个看似无关的林家女也扯了进来。

“有意思。”朱重八向前微微倾身，目光仿佛要穿透水镜，将林晓里外看个通透，“身世清白简单，行事却屡有出人意表之处。身怀隐秘，却能隐而不发。看似清冷自持，关键时刻却又敢果断出手……是颗好棋子，还是……潜在的变数？”

他需要的是能够被他掌控、为他所用的“英才”或“道具”。林晓展现出的潜质和身上的秘密，无疑极具价值。但若她心思太深，牵扯太诡，无法掌控，那便是隐患。

“天命竞逐……”朱重八看向水镜中那枚“洪武通宝”，眼中野心与算计的光芒交织，“便是最好的试金石。且让朕看看，你这丫头，到底有多少斤两，又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他心念再动，水镜旁又浮现出数幅画面，分别是王仁摩拳擦掌、薛宝钗淡然旁观、几位散修高手跃跃欲试的场景。

“王仁，纨绔子弟，心性浮躁，可用其势，不可托重任。” “薛宝钗……薛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女子，精明内敛，长于经营算计，其志不小，背后似有高人指点，需多加留意。” “至于其他人……”他目光掠过那几个修为不错、名声在外的散修，微微摇头，这些人或是匹夫之勇，或是利欲熏心，难成大器。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回到林晓身上。 “变数……往往也意味着机遇。”朱重八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黑曜石墙面，发出笃笃的闷响，“若能掌控这变数，或许朕的‘洪武大计’，能推进得更快一些。”

他想起自己以“朱重八”之名，从微末中崛起，聚敛财富，结交四方，暗中布置，所为的绝非仅仅是称霸一方或富甲天下。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那冥冥中感应到的“天命”呼唤，那关于“重塑秩序”、“再立纲常”的庞大野望……都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的棋子，更多的……“特殊之人”来推动。

林晓身上那种与“通灵宝玉”相关的特殊波动，以及她展现出的独特心智与技艺，让她从一个普通的林家天才少女，瞬间跃升为朱重八心中需要重点观察与评估的目标。

“来人。”朱重八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静室外。

一名身着灰衣、面容普通、气息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中年修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道：“主上。”

“玄七，你亲自去，留意丁字九号席位，林家林晓。‘竞逐’之中，细观其应对。之后她在山庄内一切行止，只要不涉核心禁地，皆可任其自由，但需将细节一一回报。”朱重八吩咐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被称作玄七的灰衣修士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应声后，身影便如雾气般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朱重八重新将目光投向水镜，镜中林晓似乎已调息完毕，正抬起眼帘，望向广场中央开始布置“竞逐”场地的方向。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但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警觉与思索。

“警觉么？”朱重八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玩味的笑意，“倒也不笨。且看你这警觉，能带你走多远，又能……为朕带来什么。”

静室中，水镜光华流转，映照着山庄内外的众生相，也映照着这位雄心勃勃的“朱老板”深邃难测的眼眸。他就像一位稳坐钓鱼台的棋手，已将一枚新发现的、光泽奇特的棋子，轻轻拈起，放在了棋盘上一个微妙的位置，静观其变，亦筹谋着如何让其发挥出最大，或最符合他心意的效用。

凤仪山庄的夜，因“天命竞逐”的即将开始而再次沸腾喧嚣。而在无人窥见的暗处，无形的网，已然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