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灵剑录 第1章

晨钟响彻金陵城。

初冬的薄雾尚未散尽，这座六朝古都已在晨曦中苏醒。秦淮河上画舫如织，夫子庙前人潮涌动，但与往日不同，今日金陵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紧张与期待。

皇城东南角，占地千亩的“玄武演武场”已焕然一新。九座高台按九宫方位矗立场中，高台以汉白玉砌成，台面刻满繁复的符文，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灵光。场外，三千禁军披甲执锐，将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更远处，来自天下各州府的百姓挤满了能俯瞰演武场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处楼阁。

今日，是“金陵十二钗仙道大会”开幕之日。

三个月前，当今天子朱元璋的一道圣旨传遍天下：为庆贺大明开国二十载，为选拔英才辅佐朝纲，更为应对日益猖獗的妖邪之患，特于金陵召开仙道大会。凡天下修行者，不限宗门、不论出身、不分男女，皆可报名参与。最终脱颖而出的十二人，将被封为“金陵十二钗”，享朝廷供奉，掌巡查天下之权。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自上古封神之战后，仙道宗门虽存，却大多隐世不出，鲜少参与俗世朝政。如今大明皇帝竟要以朝廷之名，公开选拔修行者，并授予实权，这是千年未有之变局。

更耐人寻味的是，圣旨中特别提到“应对妖邪之患”。联想到近年来各地频发的诡异事件、妖魔作乱，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所谓的仙道大会，背后必有深意。

“咚——咚——咚——”

三声鼓响，压过了满城喧嚣。演武场正北方的主席台上，人影渐现。

朱元璋并未亲临，端坐主位的是太子朱标。他身着杏黄蟒袍，头戴金冠，面色温和却自带威仪。左右两侧，分别坐着燕王朱棣、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等一众藩王。再往下，是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要员，以及几位特邀前来的宗门代表——少林方丈玄慈、武当掌门清风赫然在列。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朱标身侧那个空着的紫檀木椅。椅上铺着明黄锦缎，却无人就坐。有眼尖者认出，那是为灵剑宗代表预留的席位。

“灵剑宗的人还没到？”朱标侧身低声问身旁的太监。

“回太子，灵剑宗昨日已递来消息，说会准时到场。但……”太监顿了顿，“带队的是执法长老李严，而非宗主。”

朱标眉头微蹙，却没再说什么。他抬眼望向演武场入口处，那里已聚集了数百名参会的修行者，服饰各异，气息纷杂，有佛有道有儒，亦有诸多看不出传承的散修。

“时辰已到，请太子殿下示下。”礼部尚书躬身请示。

朱标点点头，起身走到台前。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数千道目光聚焦在这位未来天子身上。

“诸位。”朱标开口，声音通过阵法传遍全场，“今日仙道大会，承天意、顺民心，旨在选拔英才，共卫社稷。自朕父皇开创大明以来，二十载励精图治，天下初定，民生渐复。然近年来，妖邪频出，魔道蠢蠢欲动，百姓深受其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场中修行者：“修行之人，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今朝廷开此先例，愿与天下正道携手，共抗邪魔。凡在大会中表现优异者，朝廷必不吝封赏。而最终入选‘金陵十二钗’者，更可入朝为官，掌巡查缉魔之权，享皇室供奉。”

话音落下，场中响起一片低语。有人兴奋，有人疑虑，有人不屑。

朱标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继续说道：“大会规则简单：九宫台上，各显神通。不论功法，只论实力。可单打独斗，亦可结队切磋，唯有一点——不得伤人性命。最终能屹立不倒的十二人，便是本届‘金陵十二钗’。”

“现在，大会开始！”

“咚——”

第四声鼓响，如惊雷炸开。

几乎是同时，九座高台上，同时有人跃上。

一号台，一名身着月白僧衣的年轻和尚合十而立。他面容清秀，双目微闭，手中一串佛珠缓缓转动。台下有人认出：“是少林新一代翘楚，慧明禅师！据说他已将《金刚伏魔功》修至第六重，年仅二十二岁！”

二号台，则是一位背负长剑的青衫道士。剑未出鞘，已有凛然剑意弥漫周身。“武当‘真武七子’之首，清虚道长！”有人惊呼，“三年前他以一剑败尽江南七剑客，如今修为怕是已至金丹中期！”

三号台、四号台、五号台……各色人物纷纷登场。有来自峨眉的女剑修，有来自崆峒的拳法宗师，有来自岭南的蛊术传人，甚至还有几位气息诡异、看不出传承的散修。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七号台。

台上只站着一个人——一个独臂女子。

她身着素白劲装，左袖空荡，随风轻摆。右手握着一柄普通铁剑，剑尖指地。面容清丽却苍白，眼神平静得近乎空洞。正是白雨。

自武松重伤昏迷已过去三月。这三个月里，她几乎没怎么休息。白日查阅典籍、寻访名医，夜晚守在武松床边，以自身微薄灵力为他续命。李严劝过她，周明、柳随风、楚红叶都劝过她，但她只是摇头。

“武师兄是为救我们才变成这样的。在他醒来之前，我不会倒。”

她的修为在这三个月里不升反降，因为灵力消耗过度，又无心修炼。原本已接近筑基巅峰的修为，如今勉强维持在筑基中期。左臂断处虽已愈合，但每逢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那是伤及了经脉根本。

她本不该来参加这劳什子仙道大会。

但李严说，这场大会或许有转机。

“朱棣提出以三把钥匙开启封印，寻找净世莲台。但佛门舍利、道门法剑都已到位，唯独皇室玉玺，朱棣一直以‘需皇上亲自批准’为由拖延。”三日前，李严在别院中对她说，“如今仙道大会召开，各方势力齐聚金陵，或许是我们向朝廷施压，逼朱棣交出玉玺的机会。”

“所以你要我参加大会，引起朝廷注意？”白雨问。

“不止如此。”李严眼神深邃，“若你能在大会中表现出色，甚至入选‘金陵十二钗’，就能获得面圣的机会。到时，或许可以绕过朱棣，直接向皇上陈述实情。”

白雨沉默许久，最终点头：“我去。”

于是她来了，带着满身伤痕和一颗近乎绝望的心。

“七号台那位姑娘，报上名来！”台下有裁判高声道。

白雨抬眼，声音平静：“灵剑宗，白雨。”

“灵剑宗”三字一出，场中顿时响起一片议论。

“灵剑宗？就是三个月前在姑苏城与幽冥道血战的那个宗门？”

“听说他们那一战死了两个年轻弟子，重伤了好几个，连执法长老都差点陨落。”

“这姑娘就是那一战的幸存者？看她那断臂……啧啧，可惜了。”

议论声中，一个魁梧大汉跃上七号台。他身高八尺，肌肉虬结，手持一对铜锤，每只都有百斤重。往台上一站，整个高台都微微一震。

“河北雷家，雷猛！”大汉声如洪钟，“姑娘，看你伤势未愈，不如主动认输，免得再添新伤！”

白雨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铁剑。

“既然你执意要战，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雷猛大喝一声，双锤抡起，带起呼啸狂风，直砸白雨头顶。

这一锤势大力沉，就算是一块顽石也要被砸得粉碎。台下已有女修不忍地闭上眼睛。

白雨动了。

她没有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剑已刺出。

没有华丽的剑招，没有磅礴的剑气，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一刺。剑尖精准地刺入双锤攻势最薄弱的一点，轻轻一挑。

“铛！”

金铁交鸣声中，雷猛只觉得双锤上一股诡异的力量传来，竟让他的攻势偏了三寸。就这三寸之差，双锤擦着白雨身侧砸落，重重砸在台面上，震得汉白玉台面出现细密裂纹。

而白雨的剑，已抵在他咽喉前三寸。

雷猛僵在原地，额上冒出冷汗。他根本没能看清白雨是如何出剑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剑已到了。

“承让。”白雨收剑，后退三步。

全场寂静。

三息后，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好剑法！”连主席台上的清风道长都忍不住赞叹，“化繁为简，以巧破力。这姑娘对剑道的理解，已至返璞归真之境。”

朱标也微微点头：“断臂之身，尚能如此，难得。”

唯有朱棣，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认得白雨，知道她是武松的师妹，也知道她为何而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或许会成为他计划中的变数。

七号台下，雷猛愣了半晌，才抱拳道：“姑娘剑法高明，雷某服了！”说完跳下高台，头也不回地离开。

白雨静静立在台上，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

而其他高台上，战斗也正激烈进行。

一号台，慧明禅师已连续击败三位挑战者。他始终未出全力，只是以精妙佛法化解对方攻势，最后轻轻一掌将对手推下台，点到为止，尽显佛门慈悲。

二号台，清虚道长剑未出鞘，仅凭剑气就逼退了五名挑战者。他的剑气凌厉而不失道韵，每一次出手都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三号台则是一场混战。七名散修在台上打得难解难分，各种奇门术法层出不穷，引得台下观众眼花缭乱。

就在大会如火如荼进行时，演武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群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李严，他面色凝重，步伐沉稳。身后跟着周明、柳随风、楚红叶，以及四名抬着软轿的灵剑宗弟子。软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武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是……武松？”有人认出了轿上之人，“三个月前燃烧罗汉本源，击溃幽冥鬼雾的武松？”

“听说他金身破碎，神魂将散，灵剑宗四处寻医问药，没想到竟带到金陵来了。”

“看他那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议论声中，李严已走到主席台下，躬身行礼：“灵剑宗执法长老李严，携弟子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起身：“李长老不必多礼。这位便是武少侠？”

“正是小徒武松。”李严声音沉重，“三月前，他为救同门、护苍生，燃烧罗汉本源，击溃幽冥鬼雾，自身却陷入金身寂灭之劫。如今已过去九十三天，距离四十九天大限，只剩四日。”

场中一片哗然。

金身寂灭之劫！那是佛门传说中的绝症，一旦触发，几乎无解。

朱标面露惋惜：“武少侠舍身取义，令人敬佩。不知李长老今日携他前来，所为何事？”

李严抬头，目光直视朱标，也扫过一旁的朱棣：“三个月前，燕王殿下曾言，皇室秘典中记载，上古封印魔眼时，诸仙曾留下一件宝物‘净世莲台’，可净化魔气、重塑金身。若能找到此宝，或可救小徒一命。”

朱棣脸色微变。

李严继续道：“殿下当时承诺，会向皇上请旨，借出皇室玉玺，与佛门舍利、道门法剑一同开启封印，寻找净世莲台。然而三月过去，玉玺之事迟迟未有下文。如今小徒命悬一线，老朽斗胆，请太子殿下做主，借玉玺一用！”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标和朱棣身上。

朱标眉头紧锁，看向朱棣：“四弟，可有此事？”

朱棣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回太子，确有此事。但皇室玉玺事关国运，非儿戏。臣弟已三次上奏父皇，皆未得批复。想来父皇对此事尚有疑虑。”

“疑虑？”李严声音陡然提高，“殿下当日信誓旦旦，说玉玺之事包在您身上。如今却以皇上未批复为由拖延，莫不是……根本无意相借？”

“放肆！”朱棣身后一名武将厉喝，“区区宗门长老，也敢质疑燕王殿下！”

李严不为所动，只是盯着朱棣：“老朽只问一句：玉玺，借是不借？”

气氛骤然紧张。

演武场中，战斗已不知不觉停下。所有人都看着主席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

朱棣脸色变幻，最终露出一丝苦笑：“李长老误会了。本王岂是言而无信之人？实在是玉玺一事，需父皇亲自定夺。不过……”

他话锋一转：“既然今日仙道大会召开，天下英才齐聚，不如这样：若灵剑宗能在大会中脱颖而出，有弟子入选‘金陵十二钗’，本王便以自身王爵担保，三日内必请来玉玺，开启封印！如何？”

李严眼中寒光一闪。

这是将了一军。

灵剑宗如今能战的，只有白雨一人。周明伤势未愈，柳随风、楚红叶修为尚浅，根本无力争夺十二钗之位。而白雨断臂重伤，修为倒退，要在天下英才中杀入前十二，谈何容易？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严回头，看向七号台上的白雨。

白雨也正看向他。师徒二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已明彼此心意。

白雨轻轻点头。

李严转身，对朱棣沉声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场中再次哗然。

这场仙道大会，突然多了一层特殊的意义。

白雨握紧手中铁剑，看向台下那些跃跃欲试的挑战者，看向其他高台上那些气息强大的对手。

四日。

武师兄只剩四日时间。

而她，必须在今日杀入前十二。

哪怕断臂未愈，哪怕修为倒退，哪怕面对的是整个天下的英才。

她必须赢。

因为这是救武师兄的唯一希望。

七号台下，又一名挑战者跃上高台。

这次是个手持双刀的疤脸汉子，气息凶悍，显然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

“漠北狂刀，斩无赦！”汉子报出名号，双刀已化作两道寒光，交错斩向白雨。

白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她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无迷茫，无畏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剑起。

风云动。

金陵十二钗仙道大会，真正的角逐，此刻才刚开始。

而这场大会背后，更大的阴谋，也正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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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第1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