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宫,水晶深处。
并非寻常议事的光明殿,而是一间借由巨大砗磲与万年珊瑚天然形成的密室内。夜明珠的光辉被幽深的蓝色海水滤过,映得四位龙王的面容阴晴不定。水波在此地仿佛凝固,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东海龙王敖广居中而坐,指节一下下叩在由整块寒玉雕成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面前,悬浮着那份以人皇气运书写的“四海会盟”邀请玉简,其上的玄黄光泽如同有生命的火焰,在水中静静燃烧,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说说吧。”敖广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帝辛此邀,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去,或不去,我四海龙族,该如何自处?”
“去?凭什么去!”西海龙王敖闰性子最是火爆,闻言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周围水流一荡,“大哥!那帝辛先是巧立名目,划走我东海三成宝库,此等奇耻大辱尚未洗刷!如今又仗着几分人道气运,便想对我等四海之主呼来喝去?他以为他是谁?上古三皇五帝复生,亦不曾如此轻慢我龙族!”
他声若雷霆,龙目圆睁,周身隐有电光缭绕,显是怒极。
南海龙王敖钦相对沉稳,他捻着颔下长须,缓声道:“三弟稍安勿躁。帝辛此人,确非寻常人皇。其手段……颇为诡异。不谈那诛仙炮塔之威,单是此前以‘天道因果债’迫使我等就范,便可见其不循常理。如今商朝气运如日中天,更有两尊九州鼎为其镇压国运,隐隐已成大势。我等若直接拒绝,怕是……立成其敌。”
“成为又如何?”敖闰不服,“我四海龙族雄踞洪荒水脉亿万年,何曾惧过谁来?他帝辛再有手段,还能将四海煮干不成?”
“煮不干,却能让我等元气大伤!”北海龙王敖顺声音低沉,带着北地特有的寒意,“三哥,你久居西海,或不知晓。据探子回报,如今人族船只往来,皆悬挂一种奇异符箓,可避风浪,更隐隐有监察水族动向之能。此乃帝辛匠造司所出,名曰‘巡海符’。长此以往,我龙族对四海之掌控,必将日渐削弱。此乃温水煮蛙,其害更甚于刀兵。”
敖闰闻言一滞,脸色更加难看。
敖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二弟、四弟所言,正是我所虑。帝辛非仅以力压人,更以势、以利、以规则蚕食。如今西岐虽得阐教支持,凤鸣岐山之声势亦是不小,然观其行事,仍循旧例,尊仙神而轻凡俗。反观帝辛,其所行新政,所立体系,皆是为了聚拢人道之力,其志非在一朝一帝,而在……重定天地秩序!”
此言一出,密室内的水流似乎都凝滞了几分。重定天地秩序,这六个字蕴含的分量,让四位雄踞一方的龙王都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
“大哥的意思是……帝辛所图,甚至超越了人皇之位?”敖钦神色无比肃穆。
“恐是如此。”敖广重重点头,“九州鼎乃人族至宝,象征山河社稷。他急于寻找九鼎,绝非只为延寿。九鼎归位,重定九州,届时人道气运将浑然一体,与这洪荒山河彻底绑定。我等龙族,执掌水脉,看似超然,实则亦在这山河之内,如何能置身事外?”
他目光扫过三位兄弟:“阐教助西岐,许我等待封神之后,分享气运,保我龙族超然地位。然,阐教门人向来眼高于顶,视我等为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即便合作,又何尝真心尊重?不过是利用罢了。且那封神榜……上榜者真灵受制于天庭,永无自由,岂是良栖?”
“而帝辛……”敖广手指点向那悬浮的玉简,“他虽手段强硬,行事霸道,但其麾下,截教万仙来朝,多有异类得道,亦能得其重用。闻仲乃截教三代弟子,如今官居太师,权倾朝野。更有传言,那石矶娘娘亦受其礼遇,为其护持陈塘关。可见其用人,似更重才德,不论出身。此一点,便胜阐教多矣。”
敖顺接口道:“大哥所言极是。而且,帝辛似乎掌握着一种……能推动族群整体强大的‘方法’。那匠造司、那符箓量产、乃至那诛仙炮塔,绝非一人一力所能成就。若我龙族能得其法,或许……或许能摆脱如今这般看似尊崇,实则受制于各方势力的尴尬境地。”
利益,永远是决定立场最关键的因素。敖顺这番话,真正说到了几位龙王的心坎上。龙族看似风光,统领水族,但上有天道圣人,中有各方大教,下有日益崛起的人道王朝,早已是如履薄冰。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靠山,更是一个能让龙族真正延续并强大的契机。
敖闰沉默了,火爆的脾气被现实的考量压下。他虽冲动,却不傻,深知两位兄长和四弟的分析切中要害。
“如此说来,这会盟,是非去不可了?”敖闰闷声道。
“去,必须去。”敖广斩钉截铁,“不仅要去,还要拿出我龙族的诚意。但这诚意,也不能一次给尽。帝辛欲借龙族之力寻鼎,稳定水脉,我龙族亦需借帝辛之势,寻一条通天大道!此次会盟,便是试探其底线,争取我族最大利益之机!”
他眼中精光闪烁,恢复了四海龙王之首的决断:“回复朝歌,四海龙王,准时赴会!”
就在四海龙王定下决策的同时,朝歌城,王宫密室之内。
帝辛心神沉凝,继续体悟着两州鼎运带来的玄妙感应。冀州鼎的厚重,豫州鼎的炽烈,两股气运如同两条主干,延伸出无数细微的支流,试图与遥远时空外的其他七鼎建立更清晰的联系。
然而,就在他全力感应那西方锐利如金的“雍州鼎”方位时,异变陡生!
“嗡——”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纱幔骤然笼罩下来,原本虽模糊但尚能感知的鼎器波动,瞬间变得紊乱、断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四散,难以捉摸。不仅仅是雍州鼎,其余六鼎的感应也同时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一股冰冷、浩大、带着星辰寂灭意味的力量,蛮横地插足了他与九州鼎之间的共鸣。
“来了。”帝辛心中凛然,并未慌乱,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冷静。
他尝试以自身强横的人皇气运冲击那层阻碍,玄黄气流奔腾咆哮,如龙冲击。那层“纱幔”剧烈震荡,被冲开些许缝隙,但转瞬间,又有更多的力量从虚空涌来,将其弥补,甚至变得更加厚重。干扰的源头并非一处,而是遍布周天,仿佛引动了整个星空的力量。
“周天星斗……残阵?”帝辛回想起广成子与玉鼎真人的对话,心中明悟。此阵虽残,但根基乃上古妖族天庭镇族大阵,威力岂容小觑?专为蒙蔽天机,干扰气运感应而生。
他冷哼一声,并未强行硬撼。此阵既出,必有代价,且看它能支撑几时。他缓缓收回大部分心神,只留一丝意念附着于两州鼎运之上,如定海神针,稳住自身根基不被星力侵蚀。
“想要干扰孤寻鼎?那便看看,是尔等的星斗大阵先耗尽祭品,还是孤的人道洪流,先冲垮你这漫天星辰!”
帝辛睁开双眼,眸中寒光如电。他立刻出关,召见闻仲。
“太师,西岐动了。”帝辛言简意赅,“以周天星斗残阵,干扰孤感应九州鼎。”
闻仲眉心天眼隐有光华流转,沉声道:“老臣亦有所感,天地气机骤然晦涩。此阵威力巨大,然维持不易,阐教定然付出了极大代价。”
“代价?”帝辛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无非是生灵涂炭罢了。传令各地,严密监控,若有大规模、异常的人口失踪或血祭事件,立刻上报!同时,命各地‘英魂殿’分殿,加强守护,稳固地脉,莫让邪祟趁乱而生。”
“老臣领旨。”闻仲肃然应诺,随即又道,“陛下,星斗大阵干扰之下,各路寻鼎人马恐失方向,是否暂缓行动?”
“不。”帝辛断然否定,“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停。星斗大阵干扰的是气运感应,而非实际地域。传讯张桂芳及各路密使,按原定方位与线索,继续查探!告诉他们,纵无冥冥指引,亦需以人力穷尽山河!我人族,从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天命!”
“是!”闻仲精神一振,为帝辛这份笃定与坚韧所感。
就在帝辛下令之际,洪荒大地,数处偏远之地,异变已生。
西岐边境,一处依附于商朝的山野村落。
夜空原本繁星点点,忽而,群星光芒大盛,道道微不可查的星辉如丝绦般垂落,融入虚空。村中百姓早已安睡,无人察觉异常。唯有村口祠堂内,一座新建不久的小型“英魂碑”(英魂殿辐射各地的节点)微微散发玄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但那星力过于隐晦浩大,并未触发其强烈反应。
村外荒山,数名身着阐教道袍,但气息阴冷的修士悄然布下一个简易法坛。随着他们掐动法诀,垂落的星力被引动,化作无形的漩涡。
翌日清晨,整个村落死寂一片。鸡犬无声,炊烟不起。当附近城镇的官员察觉不对率兵赶来时,只见村中屋舍完好,财物无损,但所有村民,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共计三百余口,尽数消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唯有一股淡淡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虚无气息残留。
同样的事情,在商朝境内多个偏僻角落同时上演。失踪者或被掳走,或被当场化为最精纯的生命元气,成为了维持那周天星斗残阵运转的“祭品”!
朝歌,很快接到了各地传来的噩报。
“报——西境黑风村,三百一十二口,一夜之间,尽数失踪!”
“报——北境落鹰涧,两处游牧部落,人口逾千,消失无踪!”
“报——南疆……”
一份份染血的急报呈上帝辛案头,饶是他心志如铁,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眼中亦燃起了滔天怒火。每一个数字,都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他立志要庇护的子民!
“广—成—子!玉—鼎!”帝辛一字一顿,声音冰寒刺骨,周身散发的杀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然下降,殿外侍卫皆感到一阵心悸。
“陛下,此乃阐教之毒计!以万千生灵为祭品,布此恶阵,天理难容!”商容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比干亦是面色沉痛:“他们这是要绝我大商根基,乱我民心啊!”
帝辛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殿外,仰望那看似依旧璀璨,实则已被大阵之力扭曲的星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西岐岐山上,那些道貌岸然的身影。
“以万物为刍狗……好一个圣人门下,好一个玄门正宗!”
他沉默良久,胸中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为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意志。
“闻太师。”
“老臣在。”
“将此事真相,通过《大商日报》,明发天下!将遇难村落之名、失踪人口之数,悉数刊印!孤要让这洪荒众生都看看,他们口中所谓的‘天命’,所谓的‘正道’,是何等的肮脏与残忍!”
“另,通告全国,为遇难子民默哀三日。各城各地,‘英魂殿’敲响警世钟,共祭英魂!”
“再传孤旨意,擢升所有寻鼎任务为最高优先级!倾举国之力,支援各路寻鼎使!他们要灵气,给灵气!要物资,给物资!要人,给人!”
帝辛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们想用鲜血和恐惧阻挡孤的脚步,孤偏要更快!更狠!待九鼎归位,人道永昌之日,孤必亲上昆仑,踏碎玉虚,为今日罹难的每一个子民……讨还血债!”
冰冷的誓言,如同利剑,直指星空。
朝歌城内,很快响起了低沉而悲怆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传遍四方。无数百姓走出家门,自发地望向王宫方向,望向漆黑的夜空,眼中充满了悲愤与对那无形敌人的仇恨。
人道与天道的之争,从未如此刻般,带着淋漓的鲜血,深入每一个平凡人的心中。
星斗大阵的干扰,非但未能阻挡帝辛的脚步,反而如同在干柴上浇下了滚油,点燃了更为汹涌澎湃的人道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