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总兵府静室。
哪吒盘坐于蒲团之上,小脸煞白,汗如雨下。他周身气息紊乱不堪,时而如火山喷发般炽烈狂躁,时而又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体内那灵珠本源,仿佛化作了一条被困在狭小囚笼中的暴烈蛟龙,疯狂地冲撞着他的经脉与识海,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与难以遏制的破坏冲动。
徐淳布下的静心阵法,散发出的清凉安神之光,此刻在那狂暴的灵珠之力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明灭不定,似乎随时都会溃散。徐淳本人站在阵外,面色凝重至极,双手连连掐诀,试图加固阵法,引导哪吒体内暴走的能量,但效果微乎其微。
“先生……我好难受……控制不住……”哪吒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嘶哑,他紧紧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血痕,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凝神静气,意守丹田!想想我教你的导引之法,将它们视作洪水,你需要的是疏导,而非硬堵!”徐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深处已满是忧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来自外界的、极其阴险隐晦的力量,如同无形的丝线,正不断撩拨、放大着哪吒内心的躁动与力量失控。是龙宫的“惑心螺”!而且,不止如此,似乎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宏大的“厄运”气息,正从天外垂落,与哪吒体内的灵珠本源相互吸引,如同磁石般牢牢锁定。
就在这内忧外患达到顶点的时刻——
“呜——呜——呜——!”
陈塘关城头,代表最高警戒级别的苍凉号角声,骤然划破长空,一声急过一声,带着令人心悸的紧迫感!
几乎在号角响起的同一瞬间,静室地面猛地一震!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同时践踏大地!
“报——!”一名亲兵甚至来不及通传,连滚爬爬地冲到静室外,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总兵大人!不好了!关外……关外海域,出现大批深海凶兽!它们……它们正在冲击海防阵法,部分已登陆,朝着关城来了!”
李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院中,脸色铁青,一把抓起报信亲兵:“说清楚!何种凶兽?数量多少?”
“是……是‘雷暴狂鲨’、‘剧毒母皇’、‘裂爪巨蟹’……还有……还有从未见过的种类!数量……数不清!遮天蔽日!”亲兵牙齿打颤,显然目睹了极其可怕的景象。
李靖松开亲兵,猛地看向静室方向,恰好与闻声出来的徐淳目光对上,两人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一丝不祥的预感。深海凶兽虽偶有袭扰,但如此规模、如此种类混杂、且目标明确直扑关城的兽潮,绝非自然形成!这背后,定然有黑手操控!
而此刻,静室内,那代表着最高警戒的号角声,城外隐约传来的凶兽咆哮与民众的惊恐哭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哪吒紧绷的神经!
他体内那沸腾的灵珠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轰然爆发!
“啊——!”
一声不再是痛苦,而是充满了暴戾与毁灭**的长啸,从哪吒口中发出!他双眼瞬间被纯粹的清光充斥,再也看不到丝毫属于孩童的灵动,只剩下漠视一切的冰冷与狂躁!
轰!
徐淳布下的静心阵法,在这股骤然爆发的力量冲击下,如同纸糊一般,瞬间破碎!强大的气浪将静室的门窗乃至部分墙壁都震得粉碎!
哪吒的身影被浓郁的清光包裹,混天绫自主浮现,不再是护体的温顺绫缎,而是化作一道道燃烧着炽烈光焰的赤红匹练,在他周身狂舞!乾坤圈嗡鸣震荡,金光刺目,散发出沉重如山的威压!
“力量……这才是力量!”哪吒(或者说被本能主宰的灵珠子)低头看着自己缠绕着毁灭性能量的双手,发出低沉而陌生的笑声。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将体内这澎湃到几乎要炸裂的力量,尽情地宣泄出去!而城外那些咆哮的凶兽,以及它们带来的混乱与杀戮气息,正是最好的目标!
“哪吒!不可!”徐淳厉声喝道,试图上前阻拦。
但此刻的哪吒,如何还能听得进劝告?他猛地抬头,清光四溢的眸子锁定城外的方向,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红交织的流光,撞破屋顶,径直朝着关外兽潮最汹涌的方向冲去!
“拦住他!”李靖又惊又怒,一边下令守军全力抵御兽潮,一边点起亲兵,就要去追失控的哪吒。
徐淳一把拉住李靖,脸色苍白地摇头:“将军,来不及了!而且……他此刻的状态,我们强行阻拦,只怕会适得其反,造成更大的破坏!当务之急,是稳固城防,尽量减少百姓伤亡!哪吒……他体内的力量虽失控,但目标似乎是那些凶兽,或许……或许能暂时缓解兽潮压力……”
李靖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拳头紧握,指甲深陷入掌心,最终狠狠一跺脚:“传令!所有将士,死守防线!开启所有防御阵法!掩护百姓撤离!”
陈塘关外,已是人间炼狱。
无数奇形怪状、体型庞大的深海凶兽,如同潮水般从墨绿色的海水中涌出。有的口吐雷霆,轰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阵法光幕;有的喷洒着腐蚀性极强的毒液,将岩石和士兵的铠甲都融化;更有挥舞着堪比神兵利器的巨螯和触手,轻易撕碎敢于阻挡的一切。
守军将士虽然奋勇抵抗,符文箭矢如雨,道法光芒闪耀,但在如此庞大且疯狂的兽潮面前,防线依旧在不断后退,伤亡惨重。哭喊声、咆哮声、爆炸声、建筑坍塌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一道金红流光,如同陨星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入兽潮最密集的区域!
轰隆!
大地剧震,烟尘混合着海水冲天而起!以落点为中心,一圈混合着清光与赤焰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开来,瞬间将方圆百丈内的数十头凶兽直接汽化,更多的则被震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
光芒散去,显露出哪吒的身影。他悬浮在半空,混天绫如同拥有生命的火焰巨蟒,在他周身盘旋飞舞,所过之处,凶兽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焚烧!乾坤圈化作一道金色闪电,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砸碎一头凶兽的头颅或核心,势不可挡!
他如同降世的毁灭之神,所向披靡,举手投足间,便有大量凶兽殒命。原本岌岌可危的正面防线,压力骤然一轻。
“是……是三公子!”
“三公子来救我们了!”
残存的守军和逃难的百姓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他们看着那道在兽潮中纵横捭阖、如同砍瓜切菜般消灭凶兽的幼小身影,眼中充满了希望与狂热。
然而,站在城头的李靖和徐淳,脸色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沉。
他们看得分明,哪吒的攻击,毫无章法,完全是在凭借本能和碾压性的力量进行毁灭性的宣泄。他眼中只有那些凶兽,对于攻击的余波是否会波及到附近的民居、甚至是一些来不及撤离的百姓,根本毫不在意!
一道混天绫扫过,将一头雷暴狂鲨抽爆,逸散的赤焰却瞬间点燃了旁边的几栋木质民居,火势迅速蔓延。
乾坤圈砸碎一头裂爪巨蟹,余势不减,将后方一段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甚至有一次,为了追击一头逃窜的剧毒母皇,哪吒直接撞穿了一座了望塔,碎石纷飞,差点将塔下几名正在救助伤兵的士兵掩埋!
他确实在杀戮凶兽,缓解了防线压力。但他造成的附带破坏,以及那种漠视一切、唯我独尊的狂暴姿态,却让李靖和徐淳的心,沉入了谷底。
“业力……他在积累业力!”徐淳声音干涩,他能看到,随着哪吒每一次杀戮(尤其是那些被波及的无辜),一丝丝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血色煞气与因果业力,正不断缠绕到哪吒那清光璀璨的本源之上,如同纯净白玉上沾染的污秽,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
隐匿在远处海浪中的龙宫死士,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计划,正在完美地进行。灵珠子失控,屠戮凶兽(以及被波及的生灵),业力缠身……这一切,都被他用水镜术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而同样隐藏在暗处的敖凌影卫,则心急如焚。他接到公主的命令是保护哪吒安全,但眼前这种情况,他若现身,是阻止哪吒继续造成破坏?还是帮他清理凶兽?无论怎么做,似乎都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东海龙宫,深水秘殿。
涟夫人看着水镜中传来的、哪吒在陈塘关外大杀四方、同时造成大量附带破坏的景象,发出了畅快而怨毒的笑声。
“对!就是这样!杀吧!毁吧!让这业火,烧得更旺些!帝辛,本宫看你如何收拾这残局!敖凌,你又能如何替你那好父皇辩解!”
朝歌,皇宫。
几乎在陈塘关号角响起后不久,帝辛便通过紧急通讯渠道,接到了关外兽潮与哪吒失控的初步报告。
他站在巨大的洪荒舆图前,目光落在陈塘关的位置,眼神冰冷如刀。
“凶兽潮……灵珠子失控……业力缠身……”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脑海中瞬间推演出了无数种可能。
“好一个涟夫人,好一个敖凶!倒是选了个‘好’时机!”帝辛冷哼一声。他刚刚展示了“诛仙炮塔”的威力,正欲携此威势,进一步巩固内外,龙宫便立刻还以颜色,而且直击软肋!
“传令敖凌,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哪吒,尽量减少无辜伤亡,清理龙宫暗中驱兽的证据!”
“密令闻仲,调遣一支精锐‘破阵军’,携带最新型‘镇灵符阵’,火速驰援陈塘关,首要任务,禁锢失控的哪吒!”
“通告东海龙王,陈塘关之事,朕需要一个交代!若龙宫不能清理门户,朕不介意代劳!”
一道道指令带着凛冽的杀意传出。帝辛很清楚,哪吒失控事件,若处理不当,不仅之前与龙宫建立的盟约会破裂,更会严重打击大商民心,甚至给西岐可乘之机。
陈塘关外的杀戮还在继续,业火已然点燃。哪吒能否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前恢复清醒?朝歌与龙宫的博弈,又将走向何方?这场由深海掀起的风暴,正迅速席卷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