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的第一年春天,韭香镇下了第一场雨。
不是暗红色的“天血”,也不是透明的、承载着神之泪的“泪雨”,而是最普通不过的春雨。细密,绵软,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浸润着镇子的每一寸土地。雨水落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汇聚成蜿蜒的溪流,沿着街边的沟渠,潺潺地流向镇外的田野。
周小凡站在私塾门口,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看着它们在掌心汇聚,清凉的触感如此真实。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冽,混杂着远处醉仙楼飘出的、李婶正在试验的“新配方韭菜盒子”的焦香——这一次,她终于不再追求“完美”,任由几个韭菜盒子边缘微微烤焦,焦香反而更勾人食欲。
私塾里传来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是新的《开蒙诗》,周小凡自己编的,不再是从前那些被规定了千万遍的“圣人言”。有孩子读错了字,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那孩子也不恼,挠挠头,跟着大家一起笑。笑声穿过雨幕,显得生机勃勃。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那种无形的、绷紧的弦松弛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慵懒而自由的“可能”。鸟儿叫得更随意,花开得更自在,连风吹过韭菜叶的声音,都少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规律,多了几分恣意的沙沙声。
山神庙后的菜园,那株曾经结出“林默果实”的奇怪植物枯萎后留下的根系,在春雨的滋润下,竟又冒出了一点新绿。不是韭菜,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植物,只是一株纤细的、嫩黄的草芽,在春风中微微颤抖,叶片的脉络隐约闪烁着极淡的、流转的金光。
念念蹲在草芽旁边,双手托腮,星空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额头的钥匙印记和手背的泪印都消失了,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只是眼神格外清亮,像是能一眼看到事物最本真的样子。苏晴站在她身后,撑着一把油纸伞,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儿,又时不时望向菜园的另一角。
那里,楚青衣正在“种地”。
她换下了利落的劲装,穿着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裙,裤腿挽到膝盖,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地里,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正有模有样地挖坑。动作说不上娴熟,甚至有点笨拙,时不时会把土扬到自己脸上,但她毫不在意,抹把脸继续挖。她的身体依旧半透明,阳光能隐约透过,但在春雨朦胧的天光下,反而不那么明显了。最奇妙的是,她的影子回来了——虽然很淡,但轮廓清晰,随着她的动作在地面晃动,不再是之前那种僵硬、延迟或者独立的状态。
“姑姑,坑挖深一点,韭菜根才能扎得稳。”念念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清脆。
“知道啦,小管家婆。”楚青衣嘴上抱怨,手上却乖乖把坑挖深了些。她种的是最普通的韭菜根,是李婶特意从醉仙楼后院最好的韭菜地里分出来的,说是“有灵性的老根,种下去肯定旺”。
“你说,那老混蛋...”楚青衣顿了顿,改口,“师兄他,会不会在哪个犄角旮旯,又偷偷长出来了?”
苏晴笑了笑,没说话。自那场“治疗”结束后,楚无涯散入万物的意识就再没有凝聚过,也没有任何显灵的迹象。但镇子里总有些微妙的改变:醉仙楼的韭菜盒子偶尔会吃出记忆中三百年前的味道;武馆的学徒有时会在梦中得到几句模糊却精辟的剑诀指点;山神庙的瓦片在特定角度的阳光下,会隐约浮现出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人形光影,转瞬即逝。
他没有“回来”,但又仿佛无处不在。像空气,像阳光,像这片他守护了三百年的土地本身。
“他啊,”苏晴轻声说,“大概觉得现在这样最好。不用再扛着什么使命,不用再算计什么轮回,就做一阵风,一场雨,一株韭菜,或者...”她看向念念正盯着的那株金色草芽,“一个没人认识的新芽,自由自在的。”
楚青衣沉默片刻,把一撮韭菜根小心地埋进土里,压实,浇上水,然后直起腰,望向雨雾朦胧的远山。
“自由自在...哼,便宜他了。”她嘀咕道,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
镇子东头,原先土地庙的废墟上,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小小的、朴素的“观测塔”。塔身用的是普通的青砖,不高,只有三层,顶端没有安装任何法器或水晶,只悬着一枚古旧的、锈迹斑斑的铜铃。风过时,铜铃发出沉闷的、并不悦耳的声响,却能传得很远。
林凡和墨心站在塔顶的回廊上,凭栏远眺。墨心怀中抱着那本《史鉴》,书页似乎永远也翻不到尽头,不断有新的空白页生成,记录着这个世界每一点细微的变化。而林凡额头的龙痕,如今成了一种淡金色的、天然的花纹,不再时刻发光,但当他凝神感知时,能清晰“听”到脚下大地深处,那平稳、有力、自由流淌的地脉之音——不再有“造物主”的抽取,也不再有“系统”的规束,它们只是遵循着这个世界自己的节奏,缓慢呼吸,孕育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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