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还没亮,主编就来了。没带人,也没带兵,就他自己,提着个竹篮,篮里装着…韭菜盒子?还热乎的,油纸包着,香气能飘三里地。
林凡坐在庙门槛上,看着主编踩着晨露上山,像个早起遛弯的老头。夜枭蹲在屋顶,金瞳竖成针,苏晴抱着小山在偏殿,门关着,但窗户开了一条缝。
“林山神,早啊。”主编笑眯眯的,把篮子放石桌上,“李婶刚出锅的,顺路给你带几个。趁热吃,凉了腻。”
林凡没动。他看着主编打开油纸,露出里面金黄的韭菜盒子,皮薄馅大,油光闪闪,是李婶的手艺没错。
“主编客气了。”林凡说,“我吃过了。”
“那就再吃几个。”主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嗯,火候正好,韭菜嫩,鸡蛋香,虾皮提鲜。李婶这手艺,三界独一份。”
林凡盯着他。主编吃得慢条斯理,一个韭菜盒子吃完,擦擦手,又拿起第二个。吃到第三个时,林凡开口了:
“小山在睡觉。”
“知道。”主编头也不抬,“地龙幼崽,贪睡正常。让他睡,睡醒了,吃饱了,好上路。”
“上什么路?”
主编抬头,笑了:“林山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血魂,我要。孩子,你养。咱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我要是不给呢?”
“那就不好说了。”主编放下韭菜盒子,擦了擦嘴,“青溪镇风景不错,百姓淳朴,山清水秀。可惜,最近地脉不稳,我怕哪天来个地龙翻身,把镇子给埋了。”
“你威胁我?”
“是提醒。”主编站起身,拍拍衣摆,“林山神,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做傻事。孩子给我,我保他平安长大,保青溪镇风调雨顺。不给我…”他顿了顿,笑容淡了,“我不介意换个山神。”
林凡也站起来。他比主编高半个头,但气势上矮了一大截。主编就那么站着,笑眯眯的,可林凡觉得有座山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小山不是我一个人的。”林凡说,“他爹是楚无涯,他娘是苏晴。你要动他,得问他爹娘同不同意。”
“楚无涯散了,苏晴哑了。”主编摊手,“死人不会说话,哑巴说不了话。所以,现在是你说了算。”
偏殿的门开了。苏晴抱着小山走出来,小山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她走到主编面前,把小山递过去。
主编愣了下,没接。
苏晴比划:你要血魂,我给你。但孩子,你养不活。
“什么意思?”
苏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那盆韭菜花。花开了,七朵金花,一朵白花,在晨光里摇曳。她摘下那朵白花,放在主编手里。
主编低头看花。花心里,楚无涯的影子蜷缩着,像在睡觉。很淡,淡得几乎看不见,但确实在。
“楚无涯的残魂?”主编眯起眼。
苏晴点头,比划:血魂离体,残魂必散。你要抽小山的血魂,就先得灭了他爹的残魂。灭父夺子,这事传出去,你主编的名声,还要不要?
主编沉默。他盯着那朵白花,看了很久,久到林凡以为他要动手抢了,他才轻笑一声,把花还给苏晴。
“苏姑娘,好手段。”他说,“用楚无涯的残魂当人质,逼我退让。不错,这招不错。”
苏晴收起花,把小山抱回怀里,比划:不是逼你退让,是给你个选择。要么,你拿走血魂,灭楚无涯残魂,与归墟老龙结死仇,与地龙一脉不死不休。要么,你放弃血魂,我送你一样东西,比血魂更有用。
主编挑眉:“什么东西?”
苏晴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主编。主编接过,神识一扫,脸色变了。
“这是…方舟核心的完整图纸?!”
苏晴点头,比划:楚无涯死前给我的。他说,如果你逼得太紧,就给你这个。有了它,你可以重建方舟,不需要地龙魂。
主编盯着玉简,眼神闪烁。他在权衡。血魂能启动方舟,但有楚无涯的残魂在,强取代价太大。图纸能重建方舟,但耗时耗力,且未必能成功。两难。
“我怎么知道这图纸是真的?”主编问。
苏晴比划:你可以验。但验之前,我要你发誓,永不伤害小山,永不侵扰青溪镇。
主编笑了:“苏姑娘,你这就没意思了。发誓要是有用,三界早太平了。”
“那你想怎样?”
“简单。”主编收起玉简,“图纸我收下,血魂我暂时不要。但我要在你儿子身上,下个咒。”
林凡瞳孔一缩:“什么咒?”
“放心,不是恶咒。”主编摆手,“只是个‘标记’。标记他在,我就知道他在哪,过得好不好。如果将来图纸是假的,或者方舟建不成,我还能有个备选方案。”
“不行。”林凡断然拒绝。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主编看向苏晴,“苏姑娘,你是聪明人。该选哪条路,你清楚。”
苏晴沉默。她低头看小山,小山睡得正香,小手抓着她的衣襟,嘴里嘟囔着什么。她抬头,看林凡,看夜枭,最后看主编。眼神很静,静得像结了冰的湖。
良久,她点头,比划:可以。但咒术我来下,你只提供咒引。
主编挑眉:“你还会下咒?”
苏晴没回答,只是伸出手。主编盯着她的手看了几秒,笑了,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符石,递给她。
“咒引在此,咒成之后,符石归你保管。何时解除,你说了算。”
苏晴接过符石,咬破指尖,滴了滴血在上面。血渗进符石,石头变成暗红色。她把符石按在小山眉心,小山皱了皱眉,没醒。符石化作一道黑线,钻进小山皮肤,消失不见。小山胸口鳞片胎记旁,多了个小小的黑色符文,像颗痣。
“咒成。”苏晴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此咒名‘同命’。他生,咒在。他死,咒消。若你强解,咒反噬,你死。”
主编脸色微变:“苏姑娘,你这就不讲道义了。”
“道义?”苏晴笑了,笑得冰冷,“你跟我讲道义?你逼死楚无涯,算计我儿子,还要跟我讲道义?”
主编沉默。半晌,他拱手:“受教了。既如此,图纸我收下,此事作罢。告辞。”
他转身要走,林凡叫住他:“等等。”
主编回头。
“韭菜盒子,拿走。”林凡指着篮子,“李婶做的,别浪费。”
主编看了他一眼,笑了,提起篮子:“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山神,后会有期。”
“别了。”林凡说,“最好别再会。”
主编大笑,拎着篮子下山了。他的背影在晨雾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山道尽头。
林凡松口气,腿一软,坐回门槛上。夜枭飞下来,落在他肩头,尾巴抖得跟筛子似的。
“吓死猫了…那老东西,刚才真要动手,咱仨不够他一巴掌拍的。”
“他不会动手。”苏晴轻声说,“他怕楚无涯的残魂,更怕归墟老龙。他今天来,是试探。试探我们敢不敢拼命,试探小山值不值得他冒险。”
“他试探出来了?”
“嗯。”苏晴点头,“我们敢拼命,小山值得他冒险。所以他选了更稳妥的路——图纸。”
“图纸真是师父留下的?”
“是。”苏晴看向手里的白花,花心里,楚无涯的影子翻了个身,睡得正香,“他早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准备了图纸。图纸是真的,但缺了最关键的一页。没有那页,方舟永远建不成。”
“缺的那页在哪?”
苏晴看向林凡:“在你身上。”
林凡愣住:“我?”
“楚无涯散魂前,把最后一页图纸,烙在了你的地龙魂里。”苏晴说,“只有地龙魂觉醒到一定程度,图纸才会显现。主编拿到的,是残卷。他建不成方舟,只会白费功夫。”
夜枭瞪大眼:“老楚这算计…连主编都坑?”
“他不坑人,就不是楚无涯了。”苏晴把白花小心收好,抱起小山,“三天之约过了,主编暂时不会再来。但咒还在,他随时能感知小山的位置。我们得抓紧时间,在小山长大前,找到解除咒术的办法。”
“怎么找?”
“去归墟。”苏晴说,“老龙活了几万年,见识广,或许有办法。而且,小山需要老龙的教导,才能控制体内的地龙之力。”
林凡看向小山。小家伙醒了,正眨巴着金瞳看他,咧嘴笑,露出两颗小米牙。胸口那个黑色咒文,像根刺,扎在林凡心里。
“那就去归墟。”他说,“明天就走。”
“今天就走。”苏晴摇头,“主编回去就会验图纸,发现是残卷,一定会反悔。我们没时间了。”
林凡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
“不用收拾。”苏晴说,“带上小山,带上花,其他都不要。老龙那边,什么都不缺。”
夜枭跳起来:“我也去!那老东西喷我一脸口水,我得喷回来!”
林凡笑了,揉了揉夜枭的脑袋:“行,带你去。但你别乱说话,老龙脾气不好,真把你炖了,我可救不了。”
“他敢!”夜枭炸毛,“我可是有编制的猫!观测者总部正式工!他炖我,主编找他算账!”
“主编现在恨不得炖了你。”苏晴淡淡地说。
夜枭蔫了,尾巴耷拉下来。
三人一猫(?)简单收拾了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林凡把山神印埋进庙后土里,印入地脉,暂时封印。苏晴把韭菜花盆用布包好,背在背上。小山睡醒了,不哭不闹,抓着苏晴的头发玩。
下山时,天已大亮。青溪镇醒了,炊烟袅袅,鸡鸣狗吠。李婶在醉仙楼门口扫地,看见他们,挥手喊:“小林,这么早出门啊?韭菜盒子刚出锅,带几个路上吃!”
林凡走过去,接过油纸包,还温着。他掏钱,李婶摆手:“不要钱!路上吃,吃饱了不想家!”
林凡鼻子一酸,重重点头:“嗯,吃饱了不想家。”
周小凡抱着书袋去私塾,看见他们,跑过来:“林先生,苏姑娘,你们要出远门?”
“嗯,走亲戚。”林凡说,“私塾那边,你多费心。”
“放心!”周小凡拍胸脯,“有我在,没人敢闹事!”
王婆推着豆腐车过来,塞给苏晴一包豆腐干:“路上吃,补身子。孩子小,得吃好。”
苏晴接过,比划:谢谢。
王婆笑:“谢啥,都是一家人。”
镇口,老槐树下,土地公拄着拐杖等在那。见林凡来,他递过来个布包:“山神大人,路上用。”
林凡打开,里面是些干粮,水袋,还有…一沓符纸?
“辟邪的,赶路的,防身的,都有。”土地公说,“老朽没啥本事,就会画个符。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林凡收下,深深一揖:“镇子,拜托您了。”
土地公摆手:“放心,有老朽在,镇在人在。”
走出镇子,回头望,青溪镇在晨光里安静得像幅画。林凡看了很久,转身,大步向前。
“菜鸟,”夜枭突然说,“咱还回来不?”
“回。”林凡说,“等小山长大了,咒解了,咱就回来。回来吃李婶的韭菜盒子,听周小凡念书,买王婆的豆腐,找土地公下棋。”
“那得多久?”
“不久。”林凡说,“三年,五年,十年…总归会回来的。”
苏晴没说话,只是把小山抱紧了些。小山在她怀里扭了扭,咿咿呀呀地哼着什么,调子很像楚无涯常哼的那首荒腔走板的小调。
林凡笑了,哼起那调子。苏晴跟着哼,夜枭甩着尾巴打拍子。小山听了,咯咯笑,手舞足蹈。
晨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连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路还长,但好在,有人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