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仙子在软榻上足足调息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平复了体内翻腾的气血与那更加纷乱的心绪。丹药之力流转周身,仙元渐渐充盈,只是识海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与厉千尘心神相连时那种奇异而深刻的触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烙印下的温热气息。
她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下意识地看向窗边。
厉千尘依旧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静静望着窗外第七区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晨光勾勒出他冷硬完美的侧脸轮廓。方才疗伤时那片刻的缓和与接触,仿佛只是她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他又变回了那个深不可测、令人敬畏的魔尊东家。
丹霞仙子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怅然若失,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和略显褶皱的裙摆,起身走了过去。
“东家,妾身已无碍。”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仔细听去,仍有一丝极细微的沙哑。
厉千尘转过身,猩红的魔瞳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气息确实平稳后,微微颔首:“恢复得不错。”
没有多余的关切,亦没有对刚才旖旎的提及,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纯粹的治疗。
丹霞仙子心头微微一松,却又似乎更紧了一些。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东家,关于那祭坛,妾身方才在协助疗伤时,于您体内感应到的怨念残留,其性质似乎与兽皮卷轴上几个特定符文散发的波动极为相似。或许……我们可以尝试通过逆向推演怨念的核心构成,来反推祭坛的部分运转原理,甚至……找到其薄弱或关窍之处。”
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想。通常研究古代阵法都是从外部的符文、结构入手,极少有人会从“受害者”体内残留的能量痕迹反向溯源。
厉千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再次审视了丹霞仙子一眼。此女在丹道与能量感知上的天赋,确实敏锐得惊人。
“可以一试。”他点头同意,“你将感应到的怨念核心特征详细刻画出来,与祭坛符文一一比对。若有发现,即刻告知。”
“是。”丹霞仙子精神一振,立刻取过纸笔与空白玉简,准备开始工作。将心神投入到复杂的研究中,似乎能让她暂时忘却方才的尴尬与悸动。
就在这时,老刺猬略带慌张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魔尊大人!林风那小子传回急讯!”
厉千尘眉头微蹙:“进来。”
老刺猬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枚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传讯玉符,脸色有些难看:“是加急血讯!林风说,黑风山脉外围,今日清晨开始出现不明雾气,雾气呈暗红色,有腥甜气息,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低阶妖兽狂躁不安,甚至互相撕咬!而且……雾气似乎在向青木镇方向缓慢弥漫!镇上的猎户已经有好几个吸入雾气后神智昏沉、狂性大发的了!”
暗红腥甜雾气?草木枯萎?妖兽狂躁?
厉千尘与丹霞仙子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绝非自然现象!
“祭坛被触动了?”丹霞仙子脱口而出。
“未必是直接触动。”厉千尘接过那枚血讯玉符,神识沉入,读取着林风更为详细的描述,“更像是一种……外围的防护机制被激活,或者……是那‘卵’中泄露出的某种气息,引动了山脉中沉积的煞气与……血饕教残留的力量。”
他想起那血色祭坛边缘,那些扭曲挣扎、仿佛被吞噬的生灵图案。血饕教的仪式,往往伴随着大规模的血祭与死亡,其力量残留最易引动的,便是这类充满负面能量的瘴气与狂乱。
“东家,我们是否立刻赶去青木镇?”丹霞仙子问道。情况显然在恶化。
“不急。”厉千尘却摇了摇头,目光幽深,“若真是祭坛防护或‘卵’的气息泄露,贸然前往,未必是好事。况且,这雾气来得蹊跷,焉知不是有人故意引动,想调虎离山,或者……将我们引入更深的陷阱?”
他看向老刺猬:“传讯给林风,让他立刻组织青木镇所有人员,向镇子东侧高地撤离,尽可能远离雾气弥漫方向。封闭水源,所有人佩戴我先前给的简易辟毒符。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入山脉探查,更不得触碰任何可疑的雾气、液体或物体。”
“是!”老刺猬连忙记下。
“另外,”厉千尘继续吩咐,“你亲自去一趟万宝楼在第七区的分号,找到他们的大掌柜,就说魔味阁急需一批‘清瘴破邪丹’和‘定神安魂香’,数量要大,品质要高,价格不是问题。但必须在两个时辰内送到。”
清瘴破邪丹是应对毒瘴的常用丹药,定神安魂香则可安抚心神,抵御精神侵蚀。这两样东西对目前的青木镇情况或许有用。
“两个时辰?这……万宝楼未必有那么多现货啊……”老刺猬为难道。
“告诉他们,若能按时按量送到,魔味阁未来三个月在第五区的辣条供货价,可以下调半成。”厉千尘淡淡道。
老刺猬眼睛一亮!下调半成供货价,对万宝楼来说可是巨大的利润!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调货!“明白!小人这就去!”
老刺猬匆匆离去。
丹霞仙子有些不解:“东家,我们不去青木镇,购置这些丹药香烛……”
“有备无患。而且,我们需要看看,谁会对此事最‘关心’。”厉千尘走到桌边,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个圈,“雾气出现,青木镇告急,我们若心急火燎地赶去,是正常反应。但我们按兵不动,只是大量采购应对物资,某些藏在暗处的人,或许就会坐不住,露出马脚。”
他看向丹霞仙子:“你继续研究怨念与符文。本尊出去一趟。”
“东家要去何处?”丹霞仙子下意识问道。
“去见一个人。”厉千尘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一个或许对血饕教和黑风山脉,知道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人。”
他没有说去见谁,但丹霞仙子隐隐有所猜测。是残殿?还是……
厉千尘没有解释,身形一晃,已从房中消失。
丹霞仙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又看了看桌上尚未完成的符文推演,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指尖清辉流淌,一个个玄奥的符文与脑海中那阴毒怨念的细微特征,开始艰难地比对、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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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区,某条偏僻小巷深处,一间门面毫不起眼、只挂着一个褪色八卦招牌的旧货店。
厉千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店门口。他没有敲门,只是屈指,对着那斑驳的木门,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
片刻后,木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金属锈蚀和淡淡檀香的味道飘了出来。
厉千尘闪身而入。
店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来历不明的杂物,从残破的法器碎片到颜色诡异的矿石,从虫蛀的古籍到栩栩如生却透着邪气的木雕,琳琅满目,杂乱无章。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稀疏、正戴着单边水晶镜片,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仔细擦拭着一块龟甲的老者,头也不抬,慢悠悠地道:“客人想要点什么?本店小本经营,童叟无欺,不过……太新的东西,没有。”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种久经岁月磨砺的淡然。
厉千尘没有理会满屋的“货物”,径直走到老者面前的柜台前,将那块残殿客卿令轻轻放在布满划痕的木质台面上。
老者擦拭龟甲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透过那厚厚的水晶镜片,打量了厉千尘一眼。他的眼睛浑浊,却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仿佛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残殿的贵客?”老者放下龟甲和绒布,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拿起客卿令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原位,“倒是稀罕。找老瞎子我,有何贵干啊?”
这老者自称“老瞎子”,但他那眼睛,怎么看都不像全瞎。
“打听点陈年旧事。”厉千尘开门见山,“关于黑风山脉,关于血饕教,关于……地下的祭坛,和不该醒来的东西。”
老瞎子闻言,脸上那副万事不关心的淡然表情终于变了变。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客人问的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而且……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灵石不是问题。”厉千尘语气平淡,“至于是不是好事,本尊自有判断。”
老瞎子盯着厉千尘看了好几息,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最终,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两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椅子:“坐吧。故事有点长,也……有点老。”
厉千尘依言坐下。
老瞎子摩挲着手中那块龟甲,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黑风山脉……在很久很久以前,可不叫这个名字。那时候,它叫‘栖凰岭’,传闻有上古真凰在此栖息涅盘,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灵气充沛,鸟兽祥和。”
“大概……三万多年前吧,具体记不清了。一群穿着血色祭袍、行为诡秘的家伙来到了这里。他们自称追寻‘永恒的血肉与真魂’,在这里……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绝后的恐怖祭祀。”
老瞎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寒意。
“他们以秘法引动了地脉深处的九幽煞气,又不知从何处掳掠了数以万计的生灵——有人族,有妖族,甚至还有低阶的仙魔——在那栖凰岭的核心地带,布下了一座巨大的‘万灵血饕祭坛’。祭坛持续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日夜不停,哀嚎震天,鲜血染红了整片山岭,连天空都变成了暗红色……”
“他们在献祭,试图以万灵之血魂为引,九幽地煞为炉,强行‘孕育’或者‘唤醒’某种东西——据说是他们崇拜的一尊古老邪神‘血饕’的一缕分神或者……一具‘胚胎’。”
“后来呢?”厉千尘问道。这与他所见所感,基本吻合。
“后来?”老瞎子苦笑一声,“后来惊动了当时的仙庭和几位隐世的魔道巨擘。那场大战……打得是天崩地裂,栖凰岭的地脉都被打碎了,灵气溃散,煞气肆虐,整片山脉从此变得阴森诡谲,鸟兽绝迹,才慢慢有了‘黑风山脉’这个名字。”
“大战的结果,据说是仙魔联手,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将那血饕教的仪式强行中断,并将那未完成的‘胚胎’连同部分核心祭坛,一起封印在了山脉深处的地脉节点之中,以绝后患。参与封印的几位大能,还在外围布下了层层禁制,防止后人误入或邪教余孽再行开启。”
“那封印……如今可还完整?”厉千尘追问。
老瞎子摇了摇头:“这就不是老瞎子我能知道的了。三万多年,沧海桑田,地脉变动,禁制磨损,甚至可能早就被人遗忘……谁知道呢?不过,按照古籍零星记载,那封印的核心,似乎与地煞之力息息相关,若是地煞有变,或者有人故意引动,封印松动……也不是不可能。”
他看向厉千尘,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告诫:“客人,若您真的在黑风山脉发现了与血饕教相关的痕迹,老瞎子我劝您一句,能避则避。那玩意……沾上了,就是天大的因果和麻烦。当年参与剿灭和封印的势力,有些可能至今还存在,他们绝不会允许那东西重现天日。”
厉千尘沉默了片刻。老瞎子的话,印证了他许多猜测,也提供了更清晰的背景。血饕教、万灵血祭、未完成的邪神胚胎、仙魔封印……
“当年参与剿灭和封印的,主要是哪些势力?”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老瞎子想了想,报出了几个名字:“仙庭方面,主力是‘巡天司’的前身,还有‘镇魔殿’的一些老古董。魔道那边,出力最多的,好像是‘九幽府’和‘万骨窟’……哦,对了,据说当时还有一个中立的、擅长阵法封印的古老世家‘天衍宗’参与了核心封印的布置。不过这些势力,这么多年过去,有的还在,有的早已烟消云散,有的改名换姓,难说喽。”
巡天司(如今的巡天监?)、镇魔殿、九幽府、万骨窟、天衍宗……
厉千尘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
“多谢。”他站起身,留下一袋沉甸甸的上品灵石在柜台上,转身离去。
老瞎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看了看那袋灵石,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是一个不怕死的……这世道,又要不太平咯……”
他重新拿起那块龟甲,在油灯下仔细端详,龟甲上那些天然的纹路,在昏黄的光线下,似乎隐隐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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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千尘回到魔味阁时,老刺猬已经回来了,身边堆着好几个大箱子,里面正是他要求的清瘴破邪丹和定神安魂香,数量充足,品质上乘。
“万宝楼那边听说能降价,掌柜的直接动用了库存和紧急调货渠道,差点把别的分店的货都搬空了!”老刺猬汇报道。
厉千尘点了点头,吩咐道:“分出三分之二,立刻安排可靠人手,以最快速度送往青木镇,交给林风分配使用。余下的留在阁内备用。”
“是!”
丹霞仙子也从研究中暂时脱离,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东家,妾身有发现。”
她将厉千尘引到桌边,指着桌上她刚刚绘制完成的一幅复杂能量结构图:“根据对怨念核心与祭坛符文的比对,妾身发现,那祭坛的运转,似乎并非完全依赖地煞之力。其核心的几处关键节点,需要一种特殊的‘血魂精粹’作为驱动与调和剂。这种‘血魂精粹’,必须是通过大规模、特定仪式屠杀生灵,在其极度痛苦与恐惧中剥离出的灵魂与血液精华,再经过祭坛本身的提纯才能形成。”
她指向结构图中几个闪烁红光的点:“妾身怀疑,之前洞穴内‘卵’的异动,以及如今山脉外围出现的诡异血雾,很可能就是因为……有新的‘血魂精粹’被注入,或者封印松动导致原本储存的‘血魂精粹’开始泄露、活跃!”
新的血魂精粹?!
厉千尘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很可能有血饕教的余孽在活动,或者……有其他势力,在暗中进行类似的血腥献祭,试图激活或利用那个祭坛与“卵”!
“林风那边,有没有报告发现大规模生灵死亡或失踪?”他立刻问道。
老刺猬摇头:“没有,青木镇最近除了雾气带来的狂躁,并无异常伤亡报告。附近其他村镇也没有类似消息。”
不是青木镇附近……那献祭发生在何处?难道在黑风山脉更深处?或者……在其他地方,通过某种方式将“血魂精粹”远程输送了过来?
无论是哪种可能,情况都远比预想的更严重、更紧急!
厉千尘当机立断:“丹霞,你立刻携带一部分丹药和安魂香,随本尊前往青木镇。老刺猬,你留守魔味阁,密切关注各方动向,尤其是四海商会和任何可能与血饕教有关的蛛丝马迹!同时,通过残殿客卿令,将我们的发现和新情报传递过去,询问他们是否有更多关于‘血魂精粹’输送或远程激活祭坛手段的信息!”
“是!”两人齐声应道。
丹霞仙子迅速收拾必要的物品和研究成果。厉千尘则再次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态,与“卵”交锋和疗伤的消耗已彻底恢复,甚至因祸得福,魔元更加凝练。猩红的魔瞳深处,冰冷的杀意与探究的光芒交织。
黑风山脉的迷雾,不仅仅笼罩了山岭。
更深的阴谋与杀戮,似乎正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中悄然进行。
而这一切,很可能都与那三万年前未完成的恐怖祭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厉千尘带着丹霞仙子,化作两道流光,冲出魔味阁,直射青木镇方向。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