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却驱不散黑山城废墟上空凝重的阴霾。
秦穆站在被摧毁的“引魔符”残片前,指尖悬停在那混杂着暗红血渍与黑色矿粉的符文焦痕之上。他的眼神冷得像极北冰川深处冻结了万年的寒铁。
“符箓绘制手法,出自《幽蚀秘典》第三章第七节——‘逆流引煞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围在周围的几名核心阵法师脸色骤变,“能接触到这篇典籍的,魂渊内部至少需‘蚀脉执事’以上级别。而能准确找到灵网最脆弱节点,并避开所有巡逻路线……”
他转过身,目光如实质的剑锋,一寸寸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清霖真人走到他身侧,月白道袍上还残留着昨夜激战的微光:“绘制时间在子时三刻至丑时初之间。那时营地外围有三重警戒,内部有巡夜弟子十二组。”
岳擎将军啐了一口唾沫,玄甲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老子带的兵,绝不可能出这种败类!但那些临时招募的散修,还有你们青玄宗后来增援的……”
“慎言。”秦穆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昨夜当值者,所有接触过灵网结构图者,所有在丑时前单独行动超过半炷香时间者——全部带到中央营帐,分开关押,单独审问。”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你我麾下之人。”
营地内气氛骤然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
地底,坤元殿。
厉千尘的“火种”暗淡了许多,四色光华流转的速度明显迟缓,如同疲惫至极的心脏仍在顽强搏动。分出的那缕“新生之力”对他而言不是简单的消耗,更像是割舍了一部分刚刚成型的本源。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连接感”正在他意识中浮现。
通过那缕为守拙二人开道的力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地面的灵网——不是通过地脉间接感应,而是像延伸出去的另一套感官网络。
他“看到”了被污染的节点处,残存的怨毒意念如同跗骨之蛆,仍在试图重组;
他“听到”了灵网中流淌的地气发出痛苦的呜咽,几处关键连接处出现裂痕;
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那些站在灵网节点旁的人们——秦穆剑意中压抑的暴怒,清霖真人净化之力下的疲惫,岳擎将军煞气深处的焦虑……
还有,一丝极其隐晦、混杂在众多气息中,如同毒蛇潜伏在草丛般的……
冰冷窥视。
“内鬼……还在。”厉千尘的意识艰难地转动,“而且……很强。他在观察,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投向坤元核心深处。
那异物依然沉寂,但方才那丝“不悦”的余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开的涟漪,还在封印表面荡漾。更深处,某种庞大而黑暗的“计算”仍在继续,仿佛在权衡利弊,评估着这群蝼蚁搅局所带来的变数。
“它利用内鬼……试探灵网,也试探……我的反应。”厉千尘心中明悟,“现在它知道了……我能一定程度干预地面,但代价很大。”
这很危险。
他就像一盏刚刚点燃、还在风雨中飘摇的油灯,却已经暴露了自己能照亮多远。猎手会更谨慎,也更致命。
但厉千尘没有后悔。
如果不那么做,灵网核心节点被毁,地气反噬,地面同伴伤亡惨重,地底压力将暴增——他这盏灯可能直接被接下来的风暴吹灭。
“必须……加快。”火种的光焰微微跳动,厉千尘将意识沉入与坤元核心更深层的交融。修复核心、壮大自身,是应对一切危机的根本。同时,他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如同蛛丝,悄然维系着与地面那几处被净化后相对“干净”的灵网节点的联系。
这是他新的“耳目”,也是未来可能的“通道”。
---
地面,中央营帐。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三十七人分坐在临时布下的隔音禁制中,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愤怒、茫然、委屈、惊恐。
秦穆没有亲自审问所有人。他站在营帐中央,闭着眼,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剑意波动。清霖真人手持一面古铜镜,镜面氤氲着水雾般的光华,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岳擎将军则抱着胳膊,如同一尊铁塔,鹰隼般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的时间绝不超过三次心跳。
这是青玄宗秘传的“鉴心术”配合军阵煞气压迫的联合审讯。无需拷问,人心鬼蜮,在金丹真人的法镜与沙场悍将的直觉下,细微的神魂波动、气血流速、乃至潜意识里的情绪涟漪,都无所遁形。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多数人没有异常。
三个阵法师因过度紧张导致气血紊乱,被带出去单独安抚。
两个玄甲军士在煞气压迫下本能地爆发战意,经过核实是边境战场上留下的条件反射。
一个青玄宗外门弟子眼神闪烁,经查实是昨夜偷懒未值夜,怕受罚。
……
“还剩最后五人。”清霖真人收回古镜,眉心微蹙,“这五人神魂外层皆有防护,或是修行特殊功法,或是佩戴了防护心神的法器——阻隔了鉴心术的深入探查。”
秦穆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五人身上。
一个是从黑山城废墟中救出的散修阵法师,自称“周墨”,筑基中期,对古阵法颇有研究,主动参与了灵网修复设计;
一个是青玄宗内门器峰弟子,名叫“赵炎”,擅长炼制阵旗阵盘,负责部分灵网材料的校验;
一个是岳擎麾下的玄甲军校尉,老行伍,从军二十年,名叫“庞猛”;
一个是清霖真人带来的药峰女弟子“苏雨”,负责救治伤员,昨夜曾在子时后单独去药房取过药材;
最后一个,竟是营地厨房的掌勺,一个看起来憨厚朴实的中年汉子,炼气三层,名叫“老陈”,因为做的灵谷粥颇有滋味,被众人熟知。
“有意思。”秦穆走到五人面前,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都是营地运转不可或缺之人,且都有合情合理的理由拥有防护神魂的手段或需要独处的时机。”
他的目光在周墨腰间一块看似普通的养魂玉、赵炎袖口隐隐露出的清心符纹路、庞猛脖颈上一道旧伤疤(据说伤及神魂)、苏雨发簪上流转的宁神珠光、老陈那粗布衣服下偶尔透出的微弱护身符气息上逐一扫过。
“昨夜丑时初,灵网污染爆发前一刻。”秦穆缓缓道,“根据巡查记录和多人证词,你们五人,恰好都处于无人旁证的状态。”
周墨低头研究着手中的阵盘残片,仿佛沉浸其中;赵炎脸色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庞猛挺直腰板,目光平视前方,标准的军姿;苏雨抿着嘴,手里攥着一个药囊;老陈搓着手,额角有细汗。
“我不是在问你们有没有做。”秦穆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出鞘半寸的利剑,“我是在问——你们当中,谁在那个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感知到了灵网的异常波动,甚至……可能感知到了地底传上来的某些‘动静’?”
此言一出,五人反应各异!
周墨手中的阵盘残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赵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庞猛眼皮跳了一下;
苏雨攥着药囊的手指骤然收紧;
老陈擦汗的动作僵住。
秦穆的剑意在这一瞬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入五人因这突兀问题而产生的、最真实最短暂的情绪缝隙!
“你。”剑意锁定赵炎,“器峰弟子,炼制阵盘需时刻感知灵力流动。说,丑时初,你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赵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嘶声道:“我……我当时在校验新炼制的‘地气疏导阵盘’,突然感觉……感觉地脉传来的灵力流中,混进了一缕极其阴寒、充满怨恨的意念,就像……就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了血管!我吓了一跳,以为是炼制出错走火入魔,赶紧切断感知,打坐调息……直到警报响起……”
“方向?”秦穆追问。
“是……是从东南方向的地脉支流传来的,大概就是……就是后来出事的窝棚区那边!”赵炎语速很快,带着后怕。
秦穆剑意微转,看向周墨:“你呢?散修阵法师,常年与地气打交道,对异常更敏感吧?”
周墨捡起阵盘残片,苦笑:“秦师兄明鉴。我当时确实在推演一处古阵纹,也感到了地气异动,但方向……是西北。一股极其精纯、温暖,却带着某种悲伤意味的地脉共鸣,从极深处传来,与那阴寒意念几乎同时出现,还……还隐约听到了剑鸣和火焰燃烧的声音。我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的幻觉……”
西北方向?那是……坤元殿的大致方位!剑鸣?火焰?
秦穆与清霖真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守拙和丹霞苏醒并出手,厉千尘以新生之力开道——这些地底发生的事,竟然能被地面某些感知敏锐的人隐约捕捉到?
秦穆的目光转向庞猛、苏雨和老陈。
庞猛沉声道:“末将只感到一股心悸,像是战场上被毒箭瞄准的感觉,来自地下。具体方向不明,但煞气本能预警,让我立刻进入了临战状态。”
苏雨小声道:“我……我当时在取药,突然感到药囊里几味宁神药材自行发热,像是被某种温和却强大的生机力量引动了。方向……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很微弱。”
老陈擦着汗,结结巴巴:“仙、仙师……我就是个做饭的……就觉得那会儿心口突然暖了一下,像是喝了碗热汤,然后就看到东边天好像亮了一下子……再然后就乱起来了……”
秦穆沉默了。
五个人的感知碎片拼凑起来,勾勒出的画面令人心惊:
丑时初,地底异物(或内鬼)引动阴寒怨念污染灵网节点的同时,坤元殿方向,厉千尘与苏醒的守拙、丹霞产生了强烈的能量共鸣与干预!这两股一邪一正、一阴一阳的波动,几乎同时沿着地脉网络向上传导,被地面这些因各自原因(专业、功法、经历、器物)而感知敏锐的人,以不同的方式隐约捕捉到了!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反应看似异常——他们确实感知到了真实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地底交锋余波!
但内鬼,就在这五人之中吗?还是说,内鬼的伪装和心智,远超鉴心术能探查的范畴?
秦穆的剑意缓缓收回,但眼神中的锐利丝毫未减。
“看来,我们的对手,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他缓缓道,“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他看向清霖真人和岳擎:“灵网修复暂停。所有人员重新编组,以这五人为核心,组建五个‘地脉感知哨’。既然他们对地底波动如此敏感,那就让他们充分发挥‘特长’——全天候轮值,监控地脉异常,尤其是……坤元殿方向的动静。”
清霖真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既是合理利用资源,更是将嫌疑者放在明处,集中监控,同时……以他们为饵,看能否钓出更多东西。
岳擎将军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主意。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杂种先露出马脚。”
五人被带下去,分别安排。
他们没有反抗,但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被怀疑的屈辱,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未知任务的忐忑。
疑云未散,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但一条新的、连接地底与地面的“感知通道”,却在无意中被搭建了起来。
---
坤元殿内,厉千尘的“火种”忽然轻轻一跳。
他通过那几处灵网节点,隐约“听到”了地面新的部署,也模糊地感知到了那五个特殊“哨位”的存在。
“秦穆……果然厉害。”他疲惫的意念中泛起一丝波动,“将计就计,化嫌疑为耳目……但这很危险。内鬼若在其中,他也能更清晰地感知地底……”
就在这时——
坤元核心深处,那异物的“计算”波动,骤然停歇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信息流,如同顺着蛛丝滑落的露珠,主动传递到了厉千尘的“火种”感知中。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破碎的、充满扭曲与痛苦的“记忆画面”:
无尽的黑暗深渊……
无数锁链束缚着一个模糊的、庞大的轮廓……
锁链的另一端,延伸向四面八方,连接着……地脉的伤口,连接着那些被污染、被掠夺的灵性节点……
一个嘶哑、疯狂、充满不甘与怨恨的意念在回荡:
“……凭什么……封印我……利用我……汲取我的痛苦来净化你们的世界……我也要……让你们尝尝……被抽干、被污染的滋味……”
画面戛然而止。
异物传来的意念,冰冷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人性化”的……
嘲弄与邀请。
仿佛在说:看,我们是一样的囚徒。他们封印我,利用我的痛苦净化地煞;你现在,不也在被他们(指地面修士,甚至可能指天道系统)利用,用你的新生之火修复这一切吗?
厉千尘的“火种”骤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