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澜的视线在顾瑜和自家上将之间来回打转,像是在评估什么稀世珍品。
这位被上将从荒星捡回来的雄虫阁下,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医疗舱旁的椅子上。
他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对周围充满军雌气息的环境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挑剔,只是捧着一杯营养液,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姿态,放松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晒太阳,眉眼间一片纯粹的平和,没有半分雄虫惯有的骄矜之气。
甚至,诺澜注意到,顾瑜的眼神偶尔扫过医疗舱上复杂的监控仪器时,流露出的是一种纯粹的好奇,而非占有或审视。
这太不正常了。
诺澜悄无声息地挪到伊兰塞尔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惊奇:“上将,您不觉得这位雄虫阁下……很特别吗?”
伊兰塞尔正在处理军务,头也没抬。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悬浮光屏上跳动的数据流,那是前线刚传回的战损报告,每一个数字都沉重无比。
诺澜不死心,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耳语:“您看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军舰上的营养液什么味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居然喝得津津有味。不如……您就把他留下吧?这么好脾气的雄虫,可比帝国那些骄纵任性的雄虫们好太多了。”
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上将您的精神海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再这样下去……
伊兰塞尔在光屏上划动的手指,骤然一顿。
他终于抬起眼,那双被誉为帝国最锋利刀刃的冷金色眸子,像淬了冰,直直地看向自己的副官。
周遭的空气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诺澜,每只雄虫都是帝国的瑰宝。”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诺澜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这句被帝国奉为圭臬、印在所有宣传册第一页的话,从这位战功赫赫的上将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诮和冰冷。
诺澜立刻识趣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好吧,好吧,我错了。那上将至少留一下这位阁下的光脑号,方便后续联系,总归是您救回来的。”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没有掺杂任何私虫情绪。
伊兰塞尔没有拒绝。
他关掉光屏,金属屏幕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他站起身,军靴踩在合金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向顾瑜。
顾瑜察觉到他走近,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
那笑容很干净,不带任何目的性,就像看到了一个单纯需要打招呼的对象。
伊.兰塞尔准备好的一套公式化问候,瞬间梗在了喉间。
他原本想说:“阁下,根据帝国法律,我需要登记您的个虫信息。”
但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这些冷冰冰的官方辞令,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阁下,您的光脑号是多少?”伊兰塞尔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问法,语气尽量显得公事公办。
顾瑜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动作坦然又无辜。
“光脑?我没有那个东西。”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说“我今天午饭没吃米饭”一样平常。
“噗——咳咳!”
诺澜在一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在星际时代,居然有虫没有光脑?还是身份无比尊贵的雄虫?这比在垃圾星上发现一个用着最新款光脑的野虫还离谱!
伊兰塞尔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淡淡瞥了失态的副官一眼。
毕竟是从荒星来的,一无所有很正常。
他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只全新的腕式光脑。
款式是军团内部配发的型号,通体银黑,线条冷硬,充满了军用品的肃杀质感,和雄虫们喜欢的奢华风格截然相反。
“我给您一只新的,您简单注册就能用。”伊兰塞尔将光脑递过去。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执行一项例行公事。
“到帝都星认证过雄虫身份之后,雄虫的一切特权都会向您开放。”
提到“特权”二字时,他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眸底深处却清晰地划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厌恶,快得像一道错觉。
顾瑜接了过来,新奇地翻看着这个小巧的造物。
入手冰凉光滑,质感很棒。他把它扣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
他问:“那我到帝都之后需要做什么?”
“到雄保会认证身份,测试等级。”伊兰塞尔耐着性子解释,眼底深处已经有了一丝不耐。
他不喜欢和雄虫打交道,尤其是解释这些他们理所应当享受的福利。
“帝都星雄保会将会根据您的等级,为您发放相应的待遇和财产。您放心,就算是精神力最低等的d级雄虫,也足够保障您在帝都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顾瑜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然后,他晃了晃手腕上刚戴好的新光脑,清亮的黑眸里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望向伊兰塞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需要加一个光脑号?”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诺澜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嘴巴张成了“o”型,刚才的咳嗽都忘了。
伊兰塞尔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了微妙的松动。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似乎是处理器过载,没能立刻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眼前这只雄虫,在他解释了未来能享受多么优渥的生活,拥有多么高的社会地位之后,关心的不是能分到多少财产,不是能拥有几个雌侍,而是……
眼下这个最基本,也最平等的社交礼仪。
伊兰塞尔沉默地伸出手,拿过顾瑜手腕上那只还没焐热的光脑。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虚拟屏上飞快地操作了几下,输入一串号码,然后又将光脑还给了他。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带着军人特有的高效和利落,却掩盖不住那一瞬间的失序。
“我很忙,平时不要经常联系我。”
伊兰塞尔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像是在刻意拉开距离,重新筑起高墙。
“放心,我有分寸。”顾瑜点点头,笑得坦然又真诚,丝毫没被对方拒虫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态度影响。
伊兰塞尔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背影挺拔又决绝。
诺澜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他的步伐,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开了染坊。
他激动地凑到伊兰塞尔耳边,用压抑不住的气音疯狂输出:
“上将!上将!您看到了吗?天呐!”
“您说话那么不客气,他都没哭,也没骂您!甚至连一点不高兴的表情都没有!”
“换做帝都星的那些雄虫,听到您这句话,光脑早就摔您脸上了!他们不哭着闹着让您跪下道歉,不把您告上军事法庭,都算他们仁慈!”
诺澜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刷新了他对雄虫这种生物的三观。
他甚至想,如果帝国的雄虫都这样,他愿意天天给他们当牛做马!
伊兰塞尔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背影挺拔如松,语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将诺澜所有的激动都浇熄。
“他失忆了而已。”
“等他到了帝国,享受过雄虫的待遇,被那些所谓的‘传统’和‘尊贵’洗脑,用不了多久,就会和那些蛮横霸道的雄虫一样了。”
诺澜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上将对雄虫的偏见根深蒂固,源于那些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血淋淋的过往。
他回头望去。
只见那位名叫顾瑜的雄虫阁下,正低着头,饶有兴致地用指尖戳着光脑投射出的虚拟屏幕,侧脸在医疗舱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无害。
诺澜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预感。
事情,恐怕不会像上将想的那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