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顾瑜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站麻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从伊兰塞尔的怀里退出来。
他退开半步,仰头看着对方。军雌的金色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因拥抱而产生的温度,让他那张俊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的烟火气。
顾瑜心里的那点恶作剧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笑着,故意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伊兰塞尔:“那,伊兰塞尔,对你来说,我是‘那些雄虫’,还是‘雄虫阁下’呢?”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伊兰塞尔对他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尊重”的范畴。
但他就是想听,想听这只一板一眼的军雌,会怎么用他那套严密的逻辑来回答这个问题。
伊兰塞尔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顾瑜的脸上,那双金色的眸子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从顾瑜带笑的眼睛,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一一扫过。
这过分专注的注视,让顾瑜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了。
就在顾瑜以为他又要开始进行长篇大论的“行为评估分析”时,伊兰塞尔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您不是‘那些雄虫’,也不是‘雄虫阁下’。”
顾瑜愣住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前者,他能理解。但也不是后者?
那是什么?一个全新的,需要单独归类的物种吗?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伊兰塞尔的眼神专注而灼热,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您是我的顾瑜。”
短短六个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逻辑,却像一颗精准制导的暖流弹,毫无阻碍地击中了顾瑜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轰”的一声,炸开一片温热的、甜腻的浪潮。
顾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戳了一下。不疼,只有一种酸酸涨涨的暖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暖乎乎的,软得不可思议。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透了。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之前任何一个吻,都更让他感到晕眩。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此刻快要满溢出来的情绪,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轻松地轻咳一声,抬手戳了戳伊兰塞尔坚硬的胸膛。指尖传来的触感,和对方沉稳的心跳,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我还以为在你心里,我会是‘那些雄虫’呢,”他小声嘟囔着,像是在抱怨,语气里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甜蜜,“我可是很在意在自己喜欢的虫心里的形象的。”
这句话说出口,顾瑜自己先是一怔。
喜欢的虫……
他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伊兰塞尔的金眸猛地亮了一下,那光芒比窗外的星辰更加璀璨。他似乎想说什么,但顾瑜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立刻抢着开了口。
“抛开这个……这个原因,”顾瑜觉得自己的脸颊一定红透了,他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我是说,如果真的要用你的标准来客观评判,你觉得我属于哪一种呢?”
他需要一个不那么让人心跳过速的答案,来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
伊兰塞尔看着他,似乎明白了雄主此刻的窘迫。他没有再继续刚才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题,而是顺着顾瑜的话,重新开启了他那严谨的分析模式。
“如果真的要进行客观划分,”伊兰塞尔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您属于‘雄虫阁下’。”
“为什么?”顾瑜立刻追问,他抬手又戳了戳伊兰塞尔的脸颊,那里的皮肤紧致而温热,“你看,我也没有工作,没有为帝国的发展做出贡献啊。每天就是种花养草,标准的米虫一只。”
伊兰塞尔却摇了摇头,对他的话不太赞同。
“您的存在,对我的精神海起到了极大的积极作用。”他的语气严肃而认真,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一个精神海稳定的上将,能更有效地守卫帝国边境,减少不必要的战损。从这个角度看,您对帝国来说,已经是功勋卓着了。”
顾瑜:“……”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被这只军雌的清奇逻辑给打败了。
把安抚自家雌虫的精神海,上升到为帝国立功的高度,这脑回路也是没谁了。
伊兰塞尔似乎觉得自己的论证还不够充分,又补充道:“在我看来,并非是必须拥有自己工作的雄虫才能被称为‘雄虫阁下’。”
“只要能够及时安抚自己的雌君雌侍,不干涉他们的工作,让他们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奔赴战场,就是值得尊敬的‘雄虫阁下’。”
他顿了顿,举了一个例子:“不论是您,还是普罗迪元帅的雄主瑞恩阁下,都是很优秀的雄虫阁下。”
原来在他心里,“优秀”的评判标准是这样的。
不是看你拥有多少财富,多高的社会地位,而是看你是否成为了伴侣的港湾与后盾。
这个认知,让顾瑜的心又是一阵柔软。
伊兰塞尔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顾瑜的脸上,他的语气依旧严谨认真,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更何况,您在初遇菲利会长时,就会因为他对军雌的轻慢态度,而对他表现出不满。您也会对军雌的遭遇表达出同情与惋惜。”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复述一份观察报告。
“一个会为素不相识的军雌感到不平,会尊重雌虫的雄主,怎么可能会是‘那些雄虫’。”
顾瑜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那些下意识的举动和反应,伊兰塞尔竟然全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他以为伊兰塞尔对他的好,是源于“监护协议”,源于雄虫信息素的吸引,源于军雌的本能。
可现在他才明白,在这只军雌冷硬的外壳之下,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着他,理解着他,并且……肯定着他。
他尊重的,不仅仅是“顾瑜”这个雄虫身份,更是“顾瑜”这个虫本身。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顾瑜赶紧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把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太多愁善感了。
餐厅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只有窗外的夜风吹拂竹叶的沙沙声。
就在顾瑜整理好情绪,准备再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时,伊兰塞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比起让您出去工作……”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怕惊扰了此刻餐厅里安静的空气。
这是一种顾瑜从未听过的,近乎于请求的意味。
不再是汇报,不再是分析,更不是执行指令。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身份与职责后,最纯粹的,属于伊兰塞尔这个个体的声音。
顾瑜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伊兰塞尔微微停顿,温热的呼吸在两人之间形成一片小小的,滚烫的疆域。
“我更想您就在家里。”
这几个字很轻,却在顾瑜的耳膜上,砸出了震耳欲聋的回响。
顾瑜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无论是调侃,还是好奇,都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尽数凝固。
伊兰塞尔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他,不给他任何一丝逃避的可能。
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顾瑜看不懂,却能清晰感受到的,某种炽热的情感。
然后,他听到了最后那句,彻底击溃他所有防线的话语。
“我想每次从战场回来,都能立刻看到您。”
这句话,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轻轻地,落在了顾瑜的心尖上。
没有数据。
没有逻辑。
没有“帝国利益最大化”。
甚至没有“雄主快乐最大化协议”。
只有最纯粹的,最直白的,属于伊兰塞尔这个个体的,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想回家的时候,能看到他。
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像一个孩子最朴素的愿望。
却也沉重到,让顾瑜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那股刚刚才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热流,此刻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上眼眶。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透了。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可就是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个吻,都更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心神摇曳。
顾瑜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缴械投降。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从容,所有用来逗弄这只大猫猫的恶作剧心思,都在这句笨拙的告白面前,碎成了一地闪着光的齑粉。
酸涩与甜蜜,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的胸腔里疯狂交织,膨胀,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抬起头,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是那只高大的军雌。
对方的金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那里面有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逻辑与秩序。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依恋。
像是一只习惯了独自在冰原上行走的孤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巢穴,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点点柔软的,不为人知的渴望。
他渴望着温暖。
他渴望着归属。
他渴望着,一回头,就能看到属于自己的那盏灯火。
而自己,就是那盏灯火。
这个认知,让顾瑜再也绷不住了。
顾瑜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笑意冲破了眼底的湿热,在他的唇角,在他的眉梢,温柔地绽放。
他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弯被水汽氤氲的,朦胧的新月。
他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
任何语言,在这样纯粹的愿望面前,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他只是伸出手,朝着那只因紧张而微微蜷缩着的大手,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
伊兰塞尔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一股陌生的暖流,从他们相触的皮肤开始,沿着手臂,势不可挡地涌入他的心脏,瞬间填满了那些因常年征战而留下的,冰冷的沟壑。
伊兰塞尔的金眸,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顾瑜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指,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微凉的掌心。
伊兰塞尔被他拉着,脚步有一瞬间的踉跄,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顺从地,跟上了雄主的步伐。
高大的军雌,帝国最锋利的剑,此刻像一只被主人牵着散步的大型犬类,乖巧得不可思议。
顾瑜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那道专注而灼热的视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走了,我的首席战略官。”
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温柔的寂静,轻快而温柔,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伊兰塞尔的脚步微微一顿。
前方的客厅,温暖的灯光早已亮起,像一个温柔的拥抱,等待着归家的虫。
“以后你从战场回来,我都会在家里等你回家。”
他说“家”
不是“翠竹轩”。
不是回到这个物理意义上的居所,而是有彼此在的地方。
那,才是家。
伊兰塞尔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揉碎了的星光,看着他脸上那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
他没有回答。
只是反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紧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
“嗯,您会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