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云溪
金市的秋意愈发浓烈,梧桐叶铺了“蓝韵旗袍”门前的青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草木凋零前最后的脆嫩。后院的染缸早已过了三日静置期,靛蓝染液沉淀得温润透亮,像盛了一缸凝固的秋夜晴空,艾草与薄荷的粉末掺在其中,清冽的香气透过缸口的细纱,漫进整个院落。
孟云穿着素白的棉麻衬裙,挽着袖口,指尖沾着淡淡的蓝,正蹲在染缸边调试夹缬的固定装置。沈叔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块细砂纸,细细打磨着樟木夹版的边缘,原本有些粗糙的木纹被磨得光滑温润,松枝的纹路在晨光里愈发清晰,每一根松针都透着苍劲的力道。
“夹版一定要卡紧,不能留一丝缝隙,不然染液渗进去,松枝的轮廓就模糊了。”沈叔把磨好的夹版递过来,粗糙的手指指着版面上的卡槽,“你看这里,当年我和你母亲特意做了双层卡扣,扣上之后用力往下压,直到听见‘咔哒’两声,才算真正固定好。”
孟云点点头,接过夹版,将裁好的真丝坯布小心翼翼地铺在两块夹版之间。真丝的质地轻薄如蝉翼,带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轻轻抚平布料上的褶皱,确保每一寸都与夹版紧密贴合,再双手按住卡扣,使劲向下按压。“咔哒”两声脆响,夹版牢牢锁住,边缘严丝合缝,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凡若尘,染液的温度怎么样了?”孟云抬头喊道。
凡若尘正守在旁边的恒温装置前,手里拿着温度计,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值:“刚好28℃!云母粉的比例也按照之前试验的最佳值调配好了,加了0.3%,既不会影响布料柔软度,又能透出银辉。”他说着,提起旁边的小铜壶,里面是过滤后的染液,色泽比普通靛蓝更深沉,泛着淡淡的珠光。
“沈叔,您帮我扶着夹版,我来浸染。”孟云站起身,接过铜壶,先在夹版的边缘轻轻淋了一圈染液,让布料边缘先吸饱颜色,避免后续浸染时出现留白。随后,她将夹版缓缓浸入染缸,染液漫过夹版,泛起细密的蓝泡,像无数颗碎钻在水中沉浮。
“浸染的时间要控制好,第一次染三分钟,拿出来氧化五分钟,再进行第二次套染。”沈叔扶着染缸边缘,目光紧紧盯着夹版的位置,“夹缬和蜡染不一样,套染时要注意力度,不能晃动夹版,不然颜色会晕染开来,松枝的层次感就没了。”
孟云屏住呼吸,双手轻轻按着夹版,感受着染液透过布料的重量变化。真丝吸水后渐渐变得沉重,靛蓝的颜色顺着布料的纤维慢慢渗透,夹版的缝隙处偶尔有细小的气泡溢出,带着艾草与薄荷的清香。三分钟一到,她小心翼翼地提起夹版,染液顺着夹版的边缘滴落,在缸口留下一道道深蓝的痕迹。
刚取出的布料呈深绿色,像带着晨露的松枝,凡若尘立刻拿着吹风机,用低温风对着布料轻轻吹拂:“氧化时间很关键,现在温度低,氧化速度慢,用低温风吹能让颜色更快稳定下来,变成靛蓝色。”
风穿过布料的纤维,带着淡淡的水汽,绿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的靛蓝,泛着细腻的银辉,像松枝上落了一层薄霜。孟云蹲在旁边,眼神专注地看着颜色变化,指尖忍不住轻轻触碰布料边缘,冰凉的触感带着草木的清香,让她想起母亲笔记本里写的:“染液与布料的相遇,是一场温柔的等待,急不得,躁不得,唯有静心守候,方能得其所愿。”
氧化结束后,孟云再次将夹版浸入染缸,进行第二次套染。这次浸染的时间更长,足足五分钟,染液的颜色也更深。取出后氧化时,布料的颜色变成了深邃的宝蓝,银辉在光线下流转,松枝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只是还被夹版覆盖着,看不真切。
“第三次套染只染松枝的枝干部分,用浓染液,让枝干更厚重。”沈叔说着,拿起旁边的小刷子,蘸取特制的浓染液,在夹版外侧对应的枝干位置轻轻涂抹,“这样套染之后,枝干是深蓝,松针是银辉蓝,层次感就出来了。”
孟云照着沈叔的方法,用小刷子仔细涂抹浓染液,每一笔都精准地落在枝干对应的位置,不敢有丝毫偏差。阳光透过院落里的梧桐叶,洒在布料上,染液的珠光与阳光交织,泛着梦幻的光泽。
第三次浸染、氧化结束后,终于到了最关键的开版时刻。孟云的手心微微出汗,指尖有些发颤——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完成夹缬套染,也是母亲当年未完成的心愿,她既期待又紧张,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别紧张,慢慢来。”沈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母亲当年第一次开版时,比你还紧张,手都抖得解不开卡扣。”
孟云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住卡扣,轻轻一扳,“咔哒”一声,卡扣松开。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上面的夹版,当樟木与布料分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丝坯布上,松枝的纹样清晰地呈现出来:粗壮的枝干是深邃的宝蓝,透着沉稳的力道,像历经风雨的苍松;细密的松针是银辉流转的靛蓝,带着灵动的光泽,像落了薄霜的针叶;枝干交错处,颜色自然过渡,没有一丝晕染,每一根松针都栩栩如生,疏密有致,仿佛一阵风过,就能听见松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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