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云溪
孟云是被冻醒的。
出租屋的窗户没关严,冬夜的寒风卷着碎雪粒钻进来,刮在脸上像细针,带着南方小城特有的湿冷,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她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指尖冰凉得像浸过冰水——离开金市的第三个月,她还是没习惯这里的气候,就像没习惯没有叶知秋的日子。
黑暗中,她睁着眼望天花板,斑驳的墙皮在昏暗中晕开模糊的影子,像极了记忆里金市的春夜。往年此时,金市的玉兰花该开得如云似雪了吧?她想起叶知秋总爱牵着她的手,沿着护城河的步道慢慢走,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肩头,他会停下脚步,弯腰替她拂去,指尖带着暖阳的温度,轻轻蹭过她的脸颊,低声说:“云儿,你比这玉兰花还好看。”那时的风是暖的,光也是暖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花香,可如今,那些温暖全成了扎在心底的刺,稍一触碰,就疼得喘不过气。
她翻了个身,枕头底下的笔记本硌得慌,那是离开金市时,叶知秋偷偷塞给她的。封面是她最喜欢的淡蓝色,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毛躁,扉页上画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笔触稚嫩,却透着认真——她认得,那是叶知秋的笔迹。离开的那天,金市的玉兰花刚打花苞,她拖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的候车厅,玻璃窗外,他就站在不远处,西装挺括,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她没敢回头,怕一回头,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都会崩塌,怕自己会扑进他怀里,哭着说“我不走了”,可她不能。父亲病重的诊断书还揣在兜里,家里突遭的变故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能拖累叶知秋,那个意气风发、正要大展拳脚的少年。身后是无法言说的苦衷,身前是茫茫未知的远方,她只能咬着牙,任由火车载着她,越走越远,把那个有他的城市,连同那些温暖的时光,都抛在了身后。
恍惚间,她好像又站在了金市城郊的那条河边。那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夏日里绿树成荫,河水清澈,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秋日里,落叶飘落在水面,像一只只小船,载着细碎的阳光。可此刻,河里没有阳光,只有无尽的黑暗,秋日的风卷着落叶飘过来,叶子竟是奇异的蓝色,像浸满了未干的墨,又像藏着化不开的愁,一片一片,落在她的肩头,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脚下的泥土湿滑,带着河水的腥气,一脚踏空,便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中。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她包裹,像无数根冰针,扎进她的皮肤,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蓝色的落叶在她身边打转,像无数双悲悯的眼睛,映着她孤苦无依的影子。悲伤像逆流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呛得她无法呼吸——她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想起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的憔悴,想起为了凑齐医药费四处碰壁的狼狈;想起叶知秋沉默的背影,想起他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他塞给她笔记本时,那句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委屈、不甘、思念,还有深入骨髓的疼痛,全都化作河水,顺着口鼻往里灌,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渐渐模糊。
她甚至想,就这样沉下去吧。或许这样,就能逃离这爱与痛的边缘,不用再在深夜里被回忆凌迟,不用再对着空荡荡的出租屋,思念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爱与痛的拉扯,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悬崖边,往前是万丈深渊,往后是无法回头的过往。这些日子,她在南方小城的餐馆里打零工,每天起早贪黑,累得倒头就睡,可只要一闭上眼,叶知秋的脸就会清晰地浮现,那些一起走过的路、说过的话、看过的花,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就在她放弃挣扎,身体渐渐往下沉,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手很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掌心的纹路硌着她的皮肤,是她刻在心底的触感,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忘记。孟云拼尽全力睁开眼,模糊的光影里,看到了叶知秋的脸——他眉头紧蹙,眼里满是焦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连头发都被河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孟云,别松手!”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像一道光,劈开了笼罩在她心头的无边黑暗。
孟云想喊他的名字,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她想抓住他,想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孤独、思念全都告诉他,想问问他,这些日子,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深夜里辗转难眠?可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袖,那熟悉的触感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画面突然破碎,像被风吹散的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衣衫也被浸湿,贴在身上,冰凉刺骨。窗外的天依旧黑着,寒风还在呼啸,穿过未关严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哭泣。刚才的梦境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蓝色的落叶、冰冷的河水、逆流而上的悲伤,还有那双托住她的大手,以及叶知秋焦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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