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宝一听这话,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三两下套上鞋,屁颠屁颠地跟在刘青身后。
“哎,青子,你等等我啊!”
刘青理都没理他,径直拉开院门,迈了出去。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晒得土路都泛着白光。村子里的狗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下的阴凉里,吐着舌头,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草木混合的味道,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叫得人心烦意乱。
刘青脚下步子不停,径直朝着村东头走去,赵二宝就在屁股后头跟着。
路上碰到几个正在田埂上歇脚的村民,一看到刘青,原本还在闲聊的几个人,立刻露出笑脸打着招呼。
“青娃子回来了啊”,”青娃子吃了没,这是去哪啊?“
刘青一一回过招呼,只是说去找老村长问点事并未多说。
两人很快就到了村东头,一座青砖灰瓦的四合小院出现在眼前。院墙砌得整整齐齐,门口还种着两棵高大的樟树,在村里一众土坯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气派。
这便是村长刘福贵的家。
刘青上前,抬手敲了敲那扇朱漆木门。
“砰,砰砰。”
“谁呀?”院里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福贵老叔,是我,刘青。”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看到是刘青,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
“是青子啊,快进来快进来!爷爷正念叨你呢!”
刘青冲她笑了笑,带着还在四处打量的赵二宝走了进去。
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地上没有半片落叶。一架翠绿的葡萄藤爬满了整个棚架,投下一大片阴凉。葡萄架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躺在一张宽大的竹制躺椅上,一手摇着蒲扇,另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地晃着。
老人正是刘福贵。
他一看到刘青,浑浊的眼睛里顿时亮起了光,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青娃子,你咋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睡得正香的胖娃娃交给了旁边的孙媳妇,然后挣扎着要从躺椅上起来。
“老叔您躺着,别动。”刘青赶紧上前两步,按住了他的肩膀。
“哎,好,好。”刘福贵乐呵呵地应着,又重新躺了回去,指了指旁边的小竹凳,“坐,都坐。大中午的跑过来,肯定有事吧?”
“是有点事想跟您打听打听。”刘青也不客气,拉过一张竹凳坐下。
赵二宝也跟着坐下,一双眼睛好奇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那胖乎乎的婴儿身上,觉得稀奇得不行。
“这孩子真壮实。”赵二宝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刘福贵的孙媳妇听见了,脸上满是自豪,抱着孩子的手臂又紧了紧。
“来,吃西瓜!刚从井里湃出来的,凉快着呢!”孙媳妇手脚麻利,很快就端了一大盘切好的西瓜过来,红瓤黑籽,看着就让人眼馋。
“谢谢嫂子。”刘青拿起一块,赵二宝更是早就等不及了,抓起最大的一块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都是汁水。
刘福贵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摇着蒲扇,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青娃子,有啥事就说吧。在老叔这儿,没什么不能问的。”
刘青啃了两口西瓜,将那股夏季的燥热压了下去,这才放下瓜皮,擦了擦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老叔,我这次来,是想跟您打听一个地方。”
“哦?”刘福贵来了兴致,“什么地方?”
“王家峪。”刘青吐出三个字,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刘福贵的反应。
刘福贵听到这名字,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浮现出几分理所当然的疑惑。
“王家峪?那地方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用蒲扇指了指西边的方向,“出了咱们村,顺着那条山路一直往西走,翻过一座山头,差不多三十里地,不就到了吗?那山上的野果子多,早些年闹饥荒的时候,村里人还成群结队地去那儿摘果子充饥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光是我,咱们村,哪个爷们不知道王家峪在哪儿?”
刘青摇了摇头,他知道老村长误会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郑重:“老叔,我问的不是现在的王家峪。我听人说,很久以前,王家峪不只是座山,还是个镇子。这事儿村里年轻人估计都不知道,我想着您老见多识广,或许会清楚一些。”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刘福贵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摇着蒲扇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竭力回忆着什么尘封已久的往事。原本嘈杂的蝉鸣,在这一刻仿佛也安静了许多。
旁边的赵二宝正埋头对付第二块西瓜,听到这话,也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好奇地看着刘福贵。
过了好半晌,刘福贵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一股岁月的沧桑。
“青娃子……你是从哪儿听来这些的?”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这都是五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还记得的人,确实不多了。”
刘青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您老果然知道。”
刘福贵没有直接回答,他摆了摆手,让孙媳妇把孩子抱回屋里去,似乎接下来说的话,不适合让小辈听到。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刘福贵才重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
“现在的王家峪,确实只是风景比较好的一座山。可在五十多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那山脚下,确确实实有个镇子,还挺热闹。”
他陷入了回忆,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
“那时候,我爹还经常带我去镇上赶集。镇子不大,就一条十字街。”
“那后来呢?怎么就没了?”刘青不动声色的问道。
刘福贵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后来,出事了。”他缓缓说道,“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镇上就有了传言,说一到晚上,街上就闹鬼。有人起夜,看到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飘来飘去,还听得到若有若无的哭声。”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以为是谁眼花了。可后来,看到的人越来越多。再后来,就开始死人了。”
说到这里,刘福贵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年这事闹得挺大,死了好几个人,后来镇子上的人就彻底慌了,都说是有女鬼索了命,谁还敢在那儿待啊?镇上的人拖家带口,能跑的都跑了。不到一年的功夫,一个热热闹的镇子,就成了一座没人敢靠近的荒镇、死镇。”
刘福贵讲完,端起桌上的大茶缸子,猛地灌了一大口凉茶,仿佛要浇灭心里的那股寒气。
院子里一片安静,只剩下葡萄藤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赵二宝听得津津有味,手里的西瓜都忘了吃,他小声问刘青:“青子,你……你打听这鬼地方干嘛?”
刘青没理他,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荒镇……
“老叔,”刘青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您知道,原来镇子里的那些人,后来都搬到哪儿去了吗?”
刘福贵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青娃子,这你可就问倒我了。”他把茶缸子放在石桌上,那时候兵荒马乱的,通讯也不发达。人一走,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谁知道飘哪儿去了?老叔我又不是王家峪的人,更不是算命的先生,哪能知道这些。”
刘青心里微微一沉,那倒是有些麻烦了。
正当刘青有些头疼之际,刘福贵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花白胡须,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不过嘛……”
他拉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
刘青的精神立刻提了起来,赵二宝也探长了脖子。
“不过什么?老叔您快说啊!”赵二宝急得抓耳挠腮。
刘福贵嘿嘿一笑,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我虽然不知道大多数人去了哪里,但当时兵荒马乱的,出远门不容易。估计大部分人,要么是投奔远近他乡的亲戚,要么就是就近找个村子落脚。”
他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也巧,咱们刘家村,当年就接收了一户从王家峪那边逃难搬过来的人家。”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刘青脑中的迷雾!
他心中大喜过望,身体都忍不住前倾了几分,急切地追问:“我们村也有?是谁家?现在还在村里吗?”
刘福贵看着刘青急切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带上了一点玩味。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了敲石桌,目光在刘青和赵二宝脸上转了一圈。
“这户人家嘛……”
他拖长了声音,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抹狡黠。
“你不但认识,而且……还熟得很呐。”
刘青一愣,脑子里飞快地将村里各家各户过了一遍,却实在想不出谁会是外来户。
刘福贵不再吊他胃口,终于揭晓了谜底,只是那语气,怎么听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就是你王二叔家。”
王二叔?
王二麻子?!
刘青整个人都僵住了,端着西瓜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