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驶过铁轨,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模样。连绵的平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群山和蜿蜒的河流。山间雾气氤氲,翠绿的植被覆盖着每一寸土地,偶尔能看到几座吊脚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
这里,就是湘西了。
见刘青半天不搭理自己,赵二宝也觉得没趣,干脆起身,晃晃悠悠地往车厢连接处走,摸出一根烟点上,吞云吐雾去了。
刘青被车厢门开合的声响惊扰,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想起前几天的事情。
水根叔和那位黄老板的合作敲定得异常顺利。第二天,水根叔就兴冲冲地拉着赵二宝去了服装厂,说是要让他这个未来的接班人亲自选定款式,学习沟通细节。
结果,二宝这小子,在工厂里转了不到半小时就没了影。
等刘青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工厂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百无聊赖地拿个小石子画圈圈。
一见到刘青,二宝的眼睛都亮了,一把扔了石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提议,说南远市待着也没啥意思,不如两人去湘西游山玩水,好好放松一下。
“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学,我爹那套我可不感兴趣。”二宝当时是这么说的,“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名山大川,体验一下苗族风情!”
刘青当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身心俱疲,也确实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况且,湘西……
他想起了玄清门的贾正源。那个一身横练功夫,硬得跟铁疙瘩一样的汉子,当年在粟西可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玄清门正好就在湘西地界,既然顺路,去拜访一下,交流交流修炼上的心得,也是一桩美事。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刘青看着二宝在车厢连接处吞云吐雾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也不知道水根叔那份家业,将来他能不能撑得起来。
暮色四合,天边烧起了绚烂的晚霞。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入了芦湘市的火车站。
“总算是到了!”
赵二宝背着行李跳下火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脸的舒爽。
刘青也跟着舒展了一下筋骨,连着坐了两天的绿皮火车,骨头都快散架了。
两人这次的行程很简单,纯粹就是来玩的。看看山水,逛逛古城,体验一下当地的苗族特色。
第二天一大早,精力旺盛的赵二宝就拖着刘青出了招待所。两人在古城里逛了一上午,吃了各种叫不上名字但味道不错的小吃,下午两人决定去爬当地最有名的齐衡山,欣赏一下湘西独特的地理景观。
湘西地界的苗人,与刘青在溪月苗寨见到的不太一样。这里的苗寨和苗民,明显更加汉化,很多人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身上的服饰也多是改良过的,更偏向于日常穿着。
不过,每当看到那些穿着苗族特色服饰的少女走过,刘青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在溪月苗寨的日子。
也总会想起那个清澈单纯,眼角带着一颗美人痣的姑娘。
站在山顶的刘青迎着山风,静坐着观赏美景,思绪不停。
“青子,快看!夕阳!”
赵二宝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刘青的思绪。
刘青抬头望去,只见西边的天空被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一轮巨大的红日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山峦之后。
“此情此景,吾当赋诗一首!”赵二宝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学那文人骚客,迎着晚风,对着夕阳吟起了一首不伦不类的打油诗。
结果就是,等他抒发完情感,天已经彻底黑了。
“完犊子了,下山的路都看不清了。”二宝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走吧,摸黑也得下去。”刘青倒是不在意。
为了赶时间,两人没有选择原路返回那条平坦的大路,而是挑了一条地图上标记的近道。
一条崎岖难行的小路。
这条所谓的近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被野草和岁月掩盖的沟壑。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亮缓缓升起,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周围是密不透风的树林,晚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像是无数人在低声私语。
“青子,这路也太邪门了,我怎么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赵二宝缩了缩脖子,手扶着旁边的树干,走得晃晃悠悠。
“自己选的路,别抱怨。”刘青走在前面,脚步稳健得多。对普通人来说视线受阻的黑暗,在他眼里却并非完全的障碍。
话音刚落,只听赵二宝“哎哟”一声尖叫。
他脚下踩到一块满青苔的石头,脚底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像个滚地葫芦一样朝着陡峭的山坡下栽了下去。
“二宝!”
刘青心头一紧,想也没想,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他的反应快到极致,在半空中就精准地抓住了赵二宝胡乱挥舞的胳膊,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旁边一根碗口粗的树枝,试图止住下坠的势头。
“抓……抓住了!”赵二宝吓得魂飞魄散,只感觉自己胳膊快被拽断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那根看似结实的树枝,根本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从中断裂开来。
“我靠!”赵二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包裹了两人,天旋地转间,两人一起朝着漆黑未知的山坡深处滚了下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已浓,赵二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脑袋晕沉沉的,后脑勺生疼,像是被谁拿棍子狠狠敲了一下。
他晃了晃脑袋,撑着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朦胧的月光洒下,勉强能看清些树影。
刘青此刻并不在身边。
“青子?青子!”
他喊了两声,只有林间的风声和虫鸣回应他。
“操……”
赵二宝骂了一句,感觉口干舌燥,喉咙里火辣辣的。
他挣扎着站起来,扫了扫身上的泥土和草叶,正准备辨认一下方向,却忽然发现,在不远处,似乎有一户人家。
一星微弱的灯光,在黑暗的林间若隐若现。
有人家就好!
赵二宝精神一振,想先去讨口水喝,顺便问问路,再跟对方打听一下有没有看到青子。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点灯光走去。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小平房有些奇怪。
墙体看着像是砖木结构,但颜色却是一种诡异的黑灰色,在月光下透着一股子死气。屋里透出的灯光也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有人吗?”
赵二宝站在门口,朝着里面喊了两声。
“吱呀……”
一声悠长的门轴转动声,房子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后。
这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瓜皮帽,身上的衣裳款式有些奇怪,像是某种老式的对襟褂子。
赵二宝觉得这身打扮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叔,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您。”赵二宝挤出一个笑脸,“我跟我朋友在山上走散了,摔了下来,想讨口水喝。还有,您住这儿,有没有看到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大概这么高的小伙子路过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刘青的身高,眼睛还不住地往屋里头使劲瞧。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暗的缘故,他始终看不清楚里头的场景。
中年男人打量了他一番,只是摇了摇头。
“没见过。”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不带任何感情。
随即,他侧过身子。
“来,你进来,屋里头有水。”
说着,他就转身往里屋走去。
“诶,好嘞!谢谢叔!”
赵二宝见状,赶忙跟了进去。
他前脚刚迈进门槛。
“砰!”
一声闷响,身后的木门自己就关上了。
赵二宝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但也没多想,只当是风吹的。
一进这屋子,一股阴冷的寒意就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同时,一股浓浓的困意也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眼皮都开始打架。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两旁是两条长板凳。
除了刚刚那个中年男人,屋里还有两个女人。
一个年纪大些,一个看起来很年轻,此刻正分坐在桌子的两边,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应该是他的妻子和女儿吧。
只是,这两个女人的样貌打扮,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奇怪。脸上的胭脂擦得极为明显,红得有些过分,白得也有些吓人。
“坐。”中年人指了指长条板凳。
赵二宝迷迷糊糊的,也没多客气,就朝着长条板凳坐了过去。
他刚一坐下,那两个一直低着头的女人,就缓缓地转过头,齐刷刷地看向他。
她们的动作有些僵硬,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赵二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礼貌性地咧嘴笑了一下。
心里却在犯嘀咕:“嘿,看来是这两位是被咱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帅气给吸引了。”
“对啊,呵呵呵……”
这时,那个年轻的女子忽然开口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赵二宝浑身一激灵,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
我靠!
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难不成她能听见我的心声?
没等他想明白,那名中年人已经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十分平稳地走了过来。
“小伙子,来,喝点水。”
被他这么一提醒,赵二宝顿时感觉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了,也顾不上多想,立即起身接过水碗。
他把碗凑到嘴边,正要一饮而尽。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屋里的三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不,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己。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
期待?
他们在期待什么?
赵二宝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哪里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拿着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身体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开始微微抖动。
这几个人的装扮……这身奇怪的衣服……
一个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画面,猛然间清晰起来。
是了!
他想起来了!
以前村里有老人过世,他跟着大人去凑热闹,见过出殡的队伍,那些抬棺的、引路的,还有躺在棺材里的人……穿的,就是这种衣服!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
这是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