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深秋。
临砦市一处寻常巷陌的深处,藏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院墙不高,灰扑扑的,爬了半墙的牵牛花已经枯萎,只剩下干巴巴的藤蔓,透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然。
院子中央,一棵老枣树伸展着遒劲的枝干,上面挂满了青红相间的枣子,被秋日的阳光一照,颗颗都显得饱满诱人。
树下,一个约莫五六岁的胖乎乎孩童,正仰着小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树上的果实,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脑袋后面扎着一条精神的小辫,随着他吞咽口水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眉心那点朱砂痣,更添了几分灵气。
“师傅,师傅!那边,那边!对,就是那根枝桠上,那几颗都红透了,肯定甜!”
孩童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急切,小手指着树冠的某个方向,不停地指挥着。
他身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男人,闻言只是轻笑。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朗,头上简单地挽着一个道髻,几缕发丝垂下,平添了几分洒脱。
他不是别人,正是刘青。
“你个小胖娃,真是个馋嘴猫。”刘青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顺着徒弟指的方向看去,嘴里调侃着,“我瞧你盯着这棵枣树,没一天两天了吧?”
被师傅一语道破了心思,那名叫顾之言的孩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两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
刘青哈哈一笑,不再逗他,手腕一抖,竹竿在他手里仿佛活了过来,精准而轻巧地敲在了那根挂满红枣的枝桠上。
“哗啦啦——”
一阵清脆的声响,熟透的枣子像是下了一阵小雨,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噢!掉下来啦!”
顾之言顿时喜笑颜开,也顾不上再指挥,连忙蹲下身子,迈开小短腿,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拾捡起来,一颗颗地往身旁的竹簸箕里放,小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
刘青看着徒弟这副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时光荏苒,距离昆仑山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当年他强行请师祖上身,油尽灯枯,法力尽散,整个人几乎成了一具空壳。那种濒临死亡,魂魄都在消散的感觉,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心底发寒。
幸得许文倩师叔和一众道门前辈不计代价,用尽了各种手段,才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之后便是漫长的修养。足足休养了数年,一身修为才堪堪恢复了两三成。也是托了组织的福,各种天材地宝跟不要钱似的送来,直到几个月前,他才终于重新回到了当年的全盛境界。
六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山河依旧,但故人却添了风霜。
“吱呀——”
院子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打断了刘青的思绪。
一名身姿窈窕的美妇,搀扶着一位满脸皱纹、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老者身形有些佝偻,步履也显得慢了些,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神采奕奕,透着一股子精气神,显然身子骨还十分硬朗。
美妇人瞧见院中树下的一大一小,以及满地的红枣,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仿佛能扫去人心中所有的阴霾。
“芊芊,师傅,你们回来啦?”
刘青放下竹竿,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迎了上去,“东西拿到了?”
来人正是王芊芊和李一斗。
岁月似乎格外偏爱王芊芊,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让她原本的清纯之上,又多了一份成熟温婉的风韵。
“嗯,拿到了。”王芊芊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的李一斗则是扬了扬手里那个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冲着刘青得意地晃了晃,示意一切顺利。
“师公!师娘!”
地上的顾之言一看见来人,脸上的喜色更浓了,捡枣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迈开小腿就朝着两人跑了过去。
“哎哟,我的乖徒孙!”
李一斗一见顾之言,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张开双臂就要去抱。
王芊芊却是动作更快,俯身一把就将顾之言抱进了怀里,亲昵地揉着他的小脑袋,又在他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顾之言被师娘抱在怀里,也不怕生,反而伸出小手搂住了王芊芊的脖子,显得亲昵极了。
李一斗没抱到徒孙,也不生气,反而转头看向刘青,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开口。
“青娃子,你瞧瞧,我这徒孙可比你小时候上道多了!”老头儿哼哼唧唧地说道,“想当年你个小兔崽子,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哪有之言这么会疼人,跟我可亲着呢!”
刘青听着师傅这番熟悉的调侃,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师傅,您可别捧他了。顾小子这人情世故,可比我当年精明多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他话音刚落,被王芊芊抱在怀里的顾之言,便悄悄回过头,冲着自家师傅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又迅速把头埋进了师娘的怀里,惹得王芊芊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李一斗见状更是开怀大笑,指着刘青,“看见没!这泼猴儿!随我!”
一家人笑闹着,气氛温馨而融洽。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小院里,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地上散落的红枣,竹簸箕里堆起的小山,还有老枣树上随风轻晃的枝叶,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卷。
这便是刘青如今的生活,也是他当年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东西。
没有毁天灭地的邪法,没有穷凶极恶的鬼魅,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和亲人闲话家常的温暖。
“行了行了,别在外面站着了。”王芊芊抱着顾之言,笑着嗔了李老头一眼,“师傅赶了半天路,也该累了,快进屋歇歇。”
“对对对,进屋!”李一斗连连点头,背着手,迈着他那有些缓慢却依旧稳健的步子,当先朝里屋走去,嘴里还念叨着,“我那瓶藏了好几年的好酒,也该拿出来尝尝了……”
刘青笑着摇摇头,跟在后面,顺手牵起了王芊芊的另一只手。
顾之言在师娘怀里,探出小脑袋,看着师傅和师公,脆生生地问:
“师公,那酒有枣子甜吗?”
“哈哈哈,那可得尝尝才知道!”
欢声笑语中,一家人走进了飘出淡淡饭菜香气的屋子,将满院的秋色,都关在了身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