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夏。
距离秦岭那场斗法,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这一年里,刘青大部分时间都在组织位于京郊的特殊基地里度过。除了日常的修行,便是接受各种高强度的体能与格斗训练。
师父李老头自打那天收到电报,头也不回地奔赴昆仑后,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刘青不是没想过去昆仑山找他,可组织里的纪律摆在那,更何况,以他当时的道行,贸然闯入昆仑山脉,恐怕不是帮忙,而是添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修行,让自己变得更强。
好在,他那远超常人的灵觉,修行起来一日千里。如今的他,比起一年前,无论是法力的精纯度,还是对术法的掌控,都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天下午,刘青刚结束一场实战对抗训练,浑身汗水,正准备回宿舍冲个澡,就被通讯员拦了下来。
“刘青同志,张副部长请您过去一趟。”
张远山,张师叔,如今在组织里的职位又往上提了提。
刘青擦了把汗,点点头,直接朝着基地深处那栋独立的办公楼走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茶香扑面而来。张远山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锁。
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个道士,正没个正形地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滋溜滋溜地喝着茶。
“哟,这不是咱们组织里最年轻的后起之秀,刘青小道长嘛。”山羊胡道士看见刘青,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茶渍染得微黄的牙。
刘青嘴角扯了扯,对着这人拱了拱手:“柯师叔,您老怎么有空来京城了?不在您那清虚观里待着,是观里没米下锅了?”
来人正是柯守衡。一手清虚剑法出神入化,也是组织里的顶尖好手之一。为人爱开玩笑,就是有时候嘴欠,还特别小气。
柯守衡眼睛一瞪:“嘿!你这小子,一年不见,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会不会说话?我这是响应组织号召,为国分忧!”
“行了,你们俩就别一见面就掐了。”张远山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疲惫。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份文件,“看看吧,刚从鄂西那边传回来的紧急情报。”
刘青上前拿起文件,柯守衡也凑了过来。
文件标题很醒目:《关于神农架地区多起不明生物袭击事件的紧急报告》。
报告里详细记述了近一个月来,发生在神农架外围村庄的数起恶**件。一些平日里性情温顺的野兽,比如野猪、山鹿,甚至是猴子,都变得异常狂躁,体型也比寻常大了好几圈,双眼赤红,疯狂攻击人类和牲畜。
已经有十几个村民因此伤亡,当地驻扎的民兵部队组织了几次围剿,动用了枪械,却收效甚微。那些变异的野兽皮糙肉厚,悍不畏死,寻常的步枪子弹打在身上,竟跟挠痒痒似的,反而会激起它们更强的凶性。
“这照片……”柯守衡指着报告后面附带的几张黑白照片,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也能清晰地看到一头体型堪比水牛的巨大野猪,正用獠牙顶翻了一辆解放卡车。
“这不是普通的野兽。”刘青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从照片上那头野猪的轮廓中,感受到了一股极不寻常的暴戾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阴邪的法力波动。
“没错。”张远山沉声开口,“根据幸存者的描述和现场勘测人员的反馈,这些野兽的变异,极有可能是人为因素导致。它们的身上,都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阴煞之气。”
“又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邪修搞的鬼?”柯守衡撇了撇嘴。
张远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刘青:“你对这股气息,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刘青闭上眼,将灵觉延展出去,仔细感知着那几张照片上残留的微弱气息。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一缩。
“很像鬼川一派!”
张远山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显然他早有猜测。
“秦岭事败后,鬼川一派沉寂了近一年。我们都以为他们元气大伤,会安分一段时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又冒了出来,还在神农架这种地方搞风搞雨。”
张远山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全国地图前,手指点在了鄂西神农架那片墨绿色的区域。
“神农架自古便是华夏地脉走向的关键节点之一,地位非同小可。这帮东洋鬼子在那里布设邪阵,引动阴煞,催生凶兽,其心可诛!”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所以,组织决定,派你们二人即刻前往神农架,查明情况。第一,肃清所有变异凶兽,解除对当地百姓的威胁;第二,揪出幕后的鬼川余孽,能抓就抓,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我跟这小子去?”柯守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青,一脸不情愿,“张部长,不是我老柯说怪话啊,这小子毛都没长齐,万一拖我后腿怎么办?再说了,这神农架可是原始森林,危险得很,这趟差事,补助可不能少啊!”
刘青翻了个白眼:“柯师叔,您要是怕了就直说,腿脚不好就别跟着去拖后腿了,我一个人也能行。”
“嘿!谁怕了!老道我当年……”
“这次任务的特级补助,翻三倍。”张远山淡淡地抛出一句话。
柯守衡剩下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站直了身体,一脸正气凛然,拍着胸脯保证:“张部长您放心!我跟青子这个组合,绝对是强强联手!保证把那帮东洋矮子打得哭爹喊娘,连他们祖坟在哪都找不着!”
刘青懒得理会这个见钱眼开的老道士,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鬼川一派。
那个在苗寨被自己用梼杌投影吓破了胆的杜寰,那个在秦岭布下邪阵,又用替身术逃掉的面具人,还有那个重伤了师父的所谓新首领“黑泽”。
新仇旧恨,是时候该算一算了。
两天后,神农架林区外围。
一辆军用吉普车在泥泞的土路上停下。刘青和柯守衡从车上跳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草木**气味,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附近的村庄一片死寂,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当地的负责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民兵连长,他看到二人,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恐惧。
“两位首长,你们可算来了!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又下山了!就在昨天夜里,山脚下的王家村,又……又遭了殃!”
“带我们去看看。”刘青言简意赅。
王家村的景象,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倒塌的土墙,破碎的门板,地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过的惨剧。
刘青蹲下身,捻起一点混着泥土的血迹,放在鼻尖轻嗅。
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浓烈的腥臊恶臭,以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阴煞之气。
“是畜生干的,但又不是普通的畜生。”柯守衡背着他的桃木剑,绕着一具被撕扯得残缺不全的牛尸走了一圈,山羊胡一抖一抖的,“这爪印,比老虎的还大,这咬合的力道……啧啧,邪性得很。”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民兵连长和跟着来的几个民兵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步枪。
“别开枪。”刘青抬手制止了他们,“你们先退出去,这里交给我们。”
连长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刘青和柯守衡那镇定的神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带着人迅速撤离了村子。
“沙沙”声越来越近,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的野狼,足有一人多高,浑身的毛发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嘴角涎水滴落,腐蚀得地面“滋滋”作响。
“总算来个活的了。”柯守衡不惊反喜,他咧嘴一笑,反手就抽出了背后的桃木剑,“小子,别跟老道抢,这家伙归我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点,身形便如一片落叶般飘了出去,手中桃木剑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那头变异恶狼的咽喉。
那恶狼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仰头发出一声咆哮,不闪不避,张开血盆大口,竟是朝着柯守衡反扑过来!
“来得好!”
柯守衡不退反进,手腕一抖,桃木剑的轨迹瞬间变得飘忽不定,在空中划出数道残影,正是清虚剑法的精妙之处。
恶狼的动作虽然迅猛,但在柯守衡灵巧的身法和诡谲的剑招面前,却显得笨拙无比。它数次扑咬,都被柯守衡轻松避开。
“噗嗤!”
剑光一闪,柯守衡的身影与恶狼交错而过。
那头凶悍的恶狼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僵在了原地。下一秒,它巨大的头颅冲天而起,腔子里喷出的黑血足有两米多高。
一剑封喉!
然而,柯守衡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反而眉头紧锁。
“不对劲。”
刘青也走了过来,他看着那还在地上抽搐的狼尸,沉声道:“它体内,被人种下了‘狂兽咒’,神魂早就被阴煞之气侵蚀殆尽,只剩下了杀戮的本能。说白了,就是个被操控的傀儡。”
“能同时操控这么多凶兽,还布下这么大范围的法咒,施术者就在这山里,而且离我们不远。”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些下山作乱的凶兽,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深山里头。
“走,会会他们去。”
刘青从帆布包里摸出两张黄符,手指一弹,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两只青烟缭绕的纸鹤,在空中盘旋一圈后,便朝着深山的方向飞去。
这是寻踪鹤,对阴邪之气的感应最为敏锐。
二人不再停留,施展身法,紧紧跟在那两只纸鹤后面,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原始森林之中。
神农架林区深处,古木参天,遮天蔽日。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空气里的阴煞之气也愈发浓郁,甚至凝结成了淡淡的黑雾,在林间缭绕不散。
沿途,他们又碰上了好几拨变异的凶兽,有身形如电的巨蟒,也有力大无穷的黑熊,无一例外,都被两人干脆利落地解决掉。
终于,在穿过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地后,前方的两只寻踪鹤忽然发出一声悲鸣,化作青烟消散了。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山谷盆地,谷地中心,一座黑色的祭坛拔地而起,祭坛上刻满了诡异扭曲的符文。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气,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被祭坛吸入,搅动得整片山谷的天空都阴云密布。
而在那祭坛之下,正站着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身材瘦高,穿着一身考究的东洋武士服,腰间挎着太刀,面容普通,神情沉稳,正是鬼川一派的高层,川上央泽。
而在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梳着利落的武士头,双手环抱胸前。
当看清那年轻人的脸时,刘青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虽然比几年前在苗寨时成熟了许多,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眉宇间多了一股冷硬的杀伐之气,但那份骨子里的傲气,却丝毫未变。
杜寰!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祭坛下的两人同时转过身,望了过来。
川上央泽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而杜寰,在看到刘青的那一刻,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团熊熊的火焰,那是混杂着仇恨、屈辱和昂扬战意的复杂光芒。
“刘青!”
杜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