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把最后一道算术题的订正步骤写完。
他走到后门,宋文白还站在那儿,守着个铁皮炉子烧水。
火星子偶尔蹦出来,落在宋文白的脚边。
明明只是烧个水,明明宋文白只是简单地站着,也带着股旁人没有的端方劲
季临怕吓着宋文白,小声开口
“我来烧水,你进去看看我订正的题。”
宋文白抬头,刚要拒绝。
季临已经几步凑过来,伸手替他掸了掸裤腿上沾的灰屑,
“这蚊子啊,精得很,专挑细皮嫩肉的叮,你看我,糙得跟砂纸似的,它们都懒得碰。”
他说着,故意撸起袖子,拍了拍给宋文白看,
“要是叮了你,我可就心疼了。老话都说,一滴血三碗饭呢,而且你怕热,哪经得住它们咬。”
宋文白眉眼弯弯,
“行。”
转头进了屋,季临的草稿本就摊在桌子上面。
字迹比最开始工整了不少,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宋文白在桌边的板凳上坐下,刚要翻页。
却突然瞥见本子的最后一页,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
“吾爱真理,吾更爱吾师。”
宋文白在旁边打了个勾。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门一开,**就跟疯了似的往里闯,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季临呢!季临呢?他都跟你睡了,他在哪?”
他像没看见宋文白一样,直冲冲地就往里屋跑,那算是季临和宋文白的卧室。
宋文白的目光冷了下来,视线越过**,落在后面跟着的季国平身上。
季国平站在门口,身脸上难得透着点局促。
宋文白看着他,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天下午,季临脸上的那道巴掌印。
“长辈带着小辈,就可以肆无忌惮闯别人家吗?”
季国平是什么人?
算是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这辈子除了怕发火的老婆,还真没什么能让他怵的。
可今天,看着眼前的宋文白,他却莫名地心里发紧。
眼前的宋文白,和第一次去他家时那个沉默礼貌的少年,判若两人。
那时候的宋文白,眉眼间多多少少带着点客气。
可现在,他就那么站着,看着自己,压得季国平有些喘不过气来。
季国平想起自己刚当兵那会儿,违反了纪律,被班长堵在营房门口,也是这样的眼神,让人心里发毛
“小平说……”
季国平张了张嘴,想解释,话刚开头,就被宋文白打断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宋文白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你是长辈,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吗?”
这话像一巴掌,扇在季国平的脸上。
他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避开宋文白的目光,看向屋里,声音低了几分,
“其实我是想见见季临,就想和他说说话。没别的心思。”
这话是真的。
他从来没想过,季临说分家,是来真的。
以前在家里,季临总是咋咋呼呼的,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着。
他嫌烦,总觉得这孩子不如**懂事,不如**贴心。
可现在,季临真的走了,家不回了。
下班的时候,为了避开他,宁愿绕远路走那些坑坑洼洼的小道。
他想知道季临过得好不好,只能从季川或者老战友嘴里打听一星半点的消息。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块什么。
宋文白听出了他话里的那点悔意,却半点没有心疼,
“之前他在家的时候,你不愿听他说话,不愿看他一眼,现在又这样直接闯过来。你是当过兵的,不要搞这种土匪行为好吗?”
“我……”
季国平被噎得说不出话。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从里屋出来了,带着点气急败坏。
他没找到季临,冲到宋文白面前,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季临人呢,你是不是发现了我,就让季临藏起来了!”
季国平见状,刚要上前阻止。
就有另外一双手,直接将**狠狠掀翻在地。
“操!”
一声骂声响起,是季临冲了出来。
他在后门外,听不太到里面的动静,
一过来,就看着**揪宋文白的衣领,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又对着**的肚子就踹了一脚。
力道大得很,踹得**蜷缩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季临弯腰,一把揪住**的后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扬起手就要甩巴掌。
季国平赶紧上前,挡在了**身前。
季临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挡在面前的父亲,眼底的血丝更重了。
他小时候,总盼着父亲能这样护着自己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可每次,父亲总是挡在**面前。
现在,他不需要了。
季临压根没管季国平在这儿,手腕一扬,巴掌就抡圆了,狠狠扇在了**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就在屋里回荡着。
“私闯民宅,我这叫正当防卫!”
“有事我们派出所讲!”
**被打懵了。
季国平赶紧按住季临的手,声音带着点急切,
“不要闹到派出所,我们就是来看看你。”
季临低头,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双手。
这双手,曾经扛过枪,立过功,也曾经,是他小时候最想牵的手。
他记得小时候,看见别的小朋友牵着父亲的手逛集市,他也拽着季国平的衣角,小声说“爸,我也想去”。
可季国平只是皱着眉,说“小平想去公园,下次吧”。
然后,他就牵着**的手,走了。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背影拉得很长。
但是把季临他的影子,碾得稀碎。
现在,这双手又来拦他了。
他用力一甩胳膊,把季国平的手甩开,利落得像是斩断了什么。
季国平的手僵在半空中。
季临看着**,话却是对着季国平说的,
“**,你以为带着我爸,你就有免死令牌吗?”
他的目光盯着季国平,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融进这一眼里,
“我爸从小对我,就只有一个严字。今天他这样闯进来,私闯民宅,我一样要送他去派出所。”
宋文白站在一旁,看着季临泛红的眼眶。
他走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季临的肩膀。
季临回过头,看向他。
宋文白能清楚地看到,季临的眼眶红得厉害,里面蓄着的泪水,都快要掉下来了。
“进房间接着订正,有道题,还是有问题。”
季临想拒绝,却拒绝不了宋文白的眼神。
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进了屋。
宋文白转过身,看向季国平,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自己去自首私闯民宅,还是我现在自己去派出所报案?”
**捂着肚子,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季国平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啪”的一声,比刚才季临那一巴掌,还要响。
这一巴掌,来得太迟了。
迟得让季国平自己都觉得,像是狠狠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季国平什么都没说,他的背,第一次,彻底弯了下来。
他伸手,扯住**的胳膊,拽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宋文白知道,季国平心里肯定清楚。
要是儿子报案抓老子,就算这罪很轻,对季临名声也不好。
进了房间,季临坐在桌子边,背对着他,肩膀耸动着。
他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纸上,晕开了那些字。
季临听见动静,赶紧低下头,
“哭什么哭,真丢人……哭又解决不了问题。”
宋文白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擦过他湿润的眼角,
“不丢人。”
“再说了,谁规定了,哭是要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