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平愣住了,嘴唇嗫嚅一阵,
“你说什么……?”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是这池子边的风带着水汽,贴着皮肤往衣服缝里钻。
季临站在一旁,裤脚全是泥,袖口也湿了。
他没再看季国平,他知道季国平听清了。
分家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并不轻松。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没必要把话掰开揉碎再解释一遍。
解释只会变成讨好,变成求他点头,季临不想那样。
他现在唯一懊恼的,是自己浑身湿哒哒的,待会宋文白问起来可怎么办。
季临骑着自行车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后也没有脚步声追上来。
季国平站在池子边,看着季临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当然不去追。
说实话,他听清了,但是心里是不相信季临会真的分家。
那孩子从小嘴硬,闹脾气的时候话说得狠,可一顿饭,一句软话又能回头。
季国平习惯了这种回头,也把这种回头当成理所当然。
**没敢插话,只是跟着季国平往回走。
等到季国平和**回到家,季川刚好提着一块肉进来,刚跨过门槛就愣住了,
“爸,你这是被鱼拖进水里了?”
季国平哼一声,
“还不得问你好弟弟做了什么。”
“弟弟”两个字季国平咬得重,火气一听就不小。
张海霞这时候从里屋出来,一眼看见季国平那身水,脸上先是心疼,随即眉头就拧起来。
“你这是上哪去了,看这一身水,待会又腿疼。”
季国平把胳膊抽出来,坐到门边的小凳上,湿裤子一坐就往外渗水,地上立刻湿了一片。
他抬眼看着张海霞,像是想让她也跟着生气。
张海霞等他开口。
季国平见她问,就把事说了。
话从河边开始,讲到季临说“分家”的时候,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自己也被那两个字顶了一下。
最后还补了一句,
“你儿子还说要分家,我没拦着他。要分家,工作也别要了,就给川子。”
季川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了解季临,自己这弟弟平日里痞归痞,嘴上不饶人,可不会说这种气话。
季川当即把肉往桌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走。
张海霞追着问了一句,
“川子,哪来的肉?”
季川头也没回,声音从门口甩回来,
“宋老师和季临帮我找到工作,那回收站主任送的。”
张海霞听见“宋老师”,手停了一下。
她的视线从肉挪开,落到季国平脸上。
季国平嘴角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又把脸别到一边。
张海霞没再追问季川,转身把肉收好,拿了盆和干衣服出来。
她蹲下去,伸手去扯季国平的湿裤腿。
扯一下,季国平腿筋一抽,脸皱了皱。
“你慢点。”
张海霞没搭腔,动作却更稳。
她把湿衣服一件件扒下来,换上干的。
干布料一贴上去,季国平明显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这才感觉到冷。
张海霞去池边洗衣服,也不理季国平了。
这些年季国平对**好,她没有怨言,毕竟**爸用命救了自己丈夫。
她心里明白那份亏欠,欠了就得还。
可还归还,不能把亲儿子踩在脚底下。
季国平对季临总是吹鼻子瞪眼的,她不是没吵过。
锅甩过,碗砸过,夜里气得睡不着,翻身都能听见自己牙关咬得响。
可这死老头子就是不改,今天更是把“工作”两个字也扔出来,像是要把季临逼到墙角,看看他能不能跪下来求一句软话。
“儿子,你要是走,妈不会拦着你。”
“妈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操心。”
张海霞站在池边,只能这样想着。
另一边,季临一路骑到派出所。
让自己忙起来,心里那点湿冷好像就没事了。
等季临提着饺子回到派出所,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大半。
赵德宝带着警察在王照庆厨房搜到磷化锌,只是还没开封。
那东西装在纸盒里,纸面印字清楚,放在吊柜最里面。
警察带回来问王照庆,
“这东西哪来的。”
王照庆满脸不敢相信,
“我怎么知道?”
黄翠苗也慌了,
“这是什么我都没见过。”
磷化锌,是这个年代用来毒老鼠的。
那警察皱着眉,
“你不知道?前天有人看到穿着邮差服的人去供销社买这个,你说你不知道?”
王照庆懵了,
“前天,前天我喝醉了,没去上班。”
警察冷问,
“谁能作证?”
王照庆和黄翠苗对视一眼,
“我老婆能作证,还有宋文白也可以!”
警察问向宋文白,
“你有印象吗?”
宋文白认真回忆道,
“没有了,他们平常做什么从来不和我说,舅舅那天喝醉了吗?没有吧。”
虽然这俩口子一直说不是他们买的,可宋文白可算是烈士后代,警察自然不会随便糊弄过去。
再加上黄翠苗光天化日下动手打人,街坊邻居全都来作证。
大家挤在走廊里,那股愤懑在空气里发泄。
有人说她拽人胳膊,有人说她拿东西砸人。
齐主任是直接找了自己在派出所当所长的朋友。
不仅要惩处黄翠苗,还要调查冥婚这件事。
经过一番交流,齐主任一定要帮宋文白讨回他亲生父母的遗产。
“你亲生父母的东西,不能就这么被人糟蹋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除了老师对学生的爱惜,这其中有齐主任自己的心思。
他担任主任有些年头了,要想再升,还差学生的成绩。
学校里能出成绩的孩子不少,能考上大学的也不是没有。
可真正能冲到全国最顶尖的北燕或者清林大学的,屈指可数。
齐主任清楚得很。
名次、录取、报道,写在纸上是数字,落到人身上就是机会。
机会一旦抓住,学校的牌子亮了,他这个主任的路也就顺了。
作为老师,他对宋文白的水平可是清楚的。
宋文白的题做得快,字写得稳,脑子转得比别人早半拍。
更难得的是,他不浮,话不多,心里却像有一把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分得很明白。
虽然现在社会不鼓励状元的说法,但毫无疑问,宋文白就是有这个水平。
而且他女儿就比宋文白小一岁。
要是能成呢?
不管怎么样,让宋文白生活好起来,学习没有负担,就是他这个老师应该做的。
“文白,这两口子关在这,那小孩也被警察同志送奶奶家去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
宋文白点了点头,勉强将齐主任的话听了进去。
更多的注意力还是聚焦在了门口。
他看见季临浑身湿漉漉的,提着什么,朝自己扬起一个笑。
那笑明明带着季临惯有的痞气,对方眼尾却绷着。
宋文白一眼就看出了,季临现在很伤心。
只是没有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