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推着自行车快到院门口,动作顿了顿。
往常他哪有这份耐心。
车子往墙根一扔,铁架撞着砖“哐当”响,故意闹得动静大些。
就等着屋里的季国平探出头来骂两句。
可今天不一样,他刚要用力推车子。
脑子里忽然晃过宋文白站在夜校讲台前的模样。
白衬衫领口扣得规整,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
老师那样清隽端正。
他这个当学生的,总不能太潦草,得有样学样才是。
季临放缓动作,轻轻把车撑往下一扣。
又伸手把车往墙边挪了挪,车轮贴着砖缝摆得笔直,半点多余的声响都没弄出来。
做完这些,他心里竟莫名觉得踏实。
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池边传来轻微的水声。
**蹲在池沿,手里攥着块布,却半天没往盆里的碗上擦。
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旁边站着的季川身上,看得季川浑身发毛,
“小平,有话就直说,别这么盯着我。”
季川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他的视线,抬手扇了扇眼前的蚊子,
“这大晚上的,站在这儿喂蚊子,不值当。”
**抿了抿唇,
“川哥,这些年……你一直对我很好。”
季川愣了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
“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我就直说了吧。”
**咬了咬下唇,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川哥,我喜欢你。”
季川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舌头像是打了结,
“**,你……你胡说什么?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咱们都是男的,你别瞎想。”
“我没瞎想!”
**猛地站起身,
“好不容易等家里就剩咱们俩,再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他伸手拽住季川的衣角,
“川哥,我喜欢你,你听不懂吗?这就是爱啊!”
季川吓得连连往后退,脚底下差点绊倒台阶。
**却不肯松手,拽着他的衣服往前凑,努起嘴就往季川的脸上凑过去。
“哥,你们在干什么?”
清亮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
季临本来想轻手轻脚进屋。
可两人拉扯的动静实在太大,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季川的脸“唰”地红透了,手忙脚乱地甩开**的手。
只胡乱摆了摆手,转身就往自己屋里冲。
“砰”的一声撞在门板上,才慌慌张张地把门锁上。
**本来就和季临不对付,平常两人见面就掐。
现在被撞破了心思,不仅没反思自己的行为,反而把火气都撒到了季临身上。
他转过身,瞪着季临,
“关你什么事?你进家不知道出声?跟个贼似的,故意偷看是吧?”
季临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
刚才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连**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这就是爱啊”都没落下。
他倒没觉得这样的告白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刚才季川明显是不愿意的。
**还死缠烂打地拽着人,那股子执拗劲儿,看着有点吓人。
可……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兴奋。
原来男的和男的,也能说喜欢,也能说爱吗?
季临的眼神亮闪闪的,直勾勾地盯着**,看得**心里发毛,莫名有些慌。
“你干什么?”
**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告诉叔和婶,我饶不了你!”
季临却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拍了拍**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佩服,
“我怎么会告你状?”
他挑了挑眉,
“甭管我以前多不待见你,今天你敢把心里话讲出来,确实有勇气。”
**猛地甩开他的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骂了句“神经”,
转身就往自己住的房里走,脚步又快又沉,像是在跟谁置气。
季临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心里的念头转来转去,翻来覆去都是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季川慌乱的模样。
原来还可以这样。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季国平和张晚霞就扛着包袱赶回了家。
两人昨天去了几十里外的县,给**牺牲的父亲上坟。
折腾了大半夜才往回赶,眼下眼底都带着血丝。
早饭摆上桌,可桌上的几个孩子却都没什么胃口。
季川低着头,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粥,半天没喝一口。
**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季川,又飞快地移开。
季临倒是吃得香,可眉宇间带着点不耐烦。
季国平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季临身上,
“季临,你是不是又欺负小平了?”
季临翻了个白眼,端起碗吸溜了一大口粥,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我没欺负他,爱信不信。”
“季临,你敢走一步试试!”
季国平拍了拍桌子,声音沉了下来,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把你腿打断。”
季临的脚步顿住,心里憋着气,却还是转回身坐了下来。
他知道**的父亲当年在战场上救过爸的命,后来牺牲了。
所以爸疼他、偏心他,都是应该的。
可偏心也不能这么偏,这些年**受了点委屈,不管对错,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
他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坐在旁边,心里咯噔一下,怕季临把昨天的事说出来,赶紧开口打圆场,
“季叔,您别冤枉季临,他没欺负我。我就是……就是昨天没睡好,有点不舒服。”
季国平这才哼了一声,没再追问。
季临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没意思,扒拉了两口粥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拿起墙边的自行车钥匙,
“我去厂里上班了。”
说完,不等季国平说话,就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骑上自行车,顺着土路往前走,风一吹,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他算了算时间,现在去厂里还早。
反正机床厂和宋文白的学校在一个方向,不如绕点路,去路口等一等宋文白,说不定能碰到。
这么想着,季临调转车头,往另一条岔路骑去。
岔路口旁边是供销社,这会儿还没开门,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石墩子摆在路边。
等了大概一刻钟,还是没见到宋文白的踪影。
季临有些无聊,蹲在地上捡起小石子,往路边的草丛里扔。
看着石子溅起的草屑,心里盘算着宋文白是不是已经走了。
就在这时,供销社的卷闸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售货员,开始摆放门口的货物。
排队里有个老太太,买了几个新鲜的小萝卜,用手帕包着放进篮子里。
转身的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踉跄。
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手帕散开,几个圆滚滚的小萝卜滚了一地。
季临闲着也是闲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把自行车往石墩边挪了挪,弯腰帮老太太捡萝卜。
季临捡了两个放进老太太的篮子里,又去捡滚到路边的那个。
可那个萝卜表皮太滑,沾着水,刚拿到手里,就顺着指尖滑了下去。
往远处的土路中间滚去,滚得还挺快。 季临低下头追了上去,脚步加快,眼看就要追上,伸手一捞,指尖刚碰到萝卜冰凉的表皮。
另一只手也从旁边伸了过来,指尖轻轻搭在萝卜上,和他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季临的心一跳。
他没抬头,光看着那只手,指节分明。
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