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白的屋子是没有窗户,屋顶还零星掉着碎屑。
要是赶上阴雨天,屋里潮得能拧出水来。
现在虽然是夏天,天色暗的晚。
但他屋子朝向不好,眼见房间光线暗了很多,宋文白将东西塞进包里,就准备出门。
他起身时,膝盖微微顿了顿。
这具身体的底子本就弱,昨夜被舅妈黄翠苗指着鼻子骂到后半夜,没睡好。
这会儿骨头缝里都透着股酸胀。
他前脚刚走,拐角就探出来两个脑袋。
黄翠苗攥着小儿子王云的手,踮着脚往屋里瞅。
见屋里空无一人,立刻拉着儿子溜了进去。
“讨债鬼,真是个讨债鬼!”
黄翠苗在宋文白那简陋的木板床上摸,
“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连支笔都不舍得留在这儿,真是白养他了。”
王云才六岁,扯了扯黄翠苗的裤脚,
“娘,我要那个钢笔,上次我看见他放在枕头底下的,亮晶晶的,还有没有,我还要玩。”
那钢笔是原主的宝贝。
原主学习好,是学校里的尖子生,老师特意奖励的。
深蓝色的笔杆,刻着小小的五角星。
算是原主最扎眼的物件。
可才放了两天,就被王云偷偷拿去过。
原主找了半天没找到,还被黄翠苗倒打一耙,说他自己弄丢了东西还想赖人。
宋文白接收了原主的记忆,自然不会再把任何东西留在这屋子里。
哪怕他的文具本就少得可怜。
黄翠苗在床底薪墙角翻了个遍,连钢笔的影子都没见着,气得狠狠拍了下床板,
“没了就没了!跟你爹一样,都是穷命!走!”
宋文白走出胡同口,天边的云霞已经褪成了淡粉色。
远处的工厂烟囱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飘着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眼看快到学校了,那种被人跟着的感觉却始终没消失。
他突然停下脚步,身后那人显然没留神,“诶呀”一声轻呼,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宋文白的肩膀上。
“宋哥,我等你好久了!”
来人揉着额头,正是赵德宝。
宋文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接着往前走。
赵德宝和他舅舅王照庆住在一个院里,父母走得早,爷爷奶奶把他宠得无法无天。
整天游手好闲,不是溜鸡斗狗,就是在巷子里瞎晃悠。
赵德宝几步就追了上来,小跑着跟在宋文白身边,
“宋哥,你就教教我读几句洋文呗?就几句,不难的!”
宋文白心里清楚,这小子哪里是想学什么洋文,分明是看上了副厂长张国强的孙女张莉莉。
张莉莉是高中生,会几句英文,赵德宝就想从他这儿学几句,去人家面前卖弄,讨个欢心。
宋文白脚步没停,语气平淡,“没空。”
被拒绝了几次,赵德宝也泄气了。
他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饼子,递到宋文白面前,
“不教就不教呗,这个给你。”
宋文白这才停下脚步。
他没吃饭,这会儿确实饿了。
“我不教你,你还给我?”
赵德宝嘴巴一翘,鞋尖往地上蹭了蹭,
“就你舅妈那嗓门,整个院估计都听见她骂你,饭都不让你吃,忒抠门。”
他把饼往宋文白手里塞了塞,
“我这饼,你吃呗,不吃白不吃,我奶烙的,香着呢。”
宋文白没接,赵德宝索性直接把饼塞进了他的帆布包,拍了拍包身,转身就想走。
还想学宋文白刚才的样子,装得潇洒点。
可他刚往前走一步,后颈的衣服领子就被宋文白用手指勾住了,差点卡了脖子。
“晚上等我回来教你。”
如果换做原主,自然也想勾搭张莉莉,自然是不会同意教赵德宝的。
但既然现在他来了,教也没关系。
赵德宝立马喜笑颜开,眼睛都亮了,
“嘿哟喂!成成成!你就是半夜来教我,我都等着,保证不打瞌睡!”
这一幕,全被旁边树下的季临看在了眼里。
他靠在树干上,目光落在宋文白身上,没移开。
赵德宝刚才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句“饭都不让你吃”,让他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见赵德宝走了,季临立马凑上去,
“难道今晚,是你教识字?”
宋文白转头看他,对方其实长得周正,就是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野气。
他点了点头,反问,
“三班制,你是哪一班?”
“我是一班。”
季临答道,目光还在宋文白脸上留着。
这家伙脸是真的白,透着股书卷气。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突然觉得,今天母亲让换身干净衣服来上课,还真是对的。
宋文白摇了摇头,
“一班不归我管,我管二班的。”
季临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
他听说教识字的就两个老师。
还有一个估计就是今天中午那个趾高气扬的鸡公崽了。
“我能不能去你班上?”
宋文白没回答。
虽然这教学楼都是平房,不用爬楼梯,可地势不平,一个个都得往上坡走。
那个出现在他意识里的发光小团子,找到他的时候就说过,这具身体患有强直性脊柱炎。
他身在古代时,不太清楚这是什么病。
小团子解释了半天,他才大概明白,和他曾经听闻的“大偻”很相似。
“大”者,一是指脊柱是人体最大的支柱,二指病情深重。
“偻”者,即曲背也。
可想而知,这病有多麻烦。
尤其是阴雨天或者累着的时候,脊柱就像被无数根针穿刺着,又酸又痛。
但对于宋文白来说,忍耐是再习惯不过的事了。
他在古代征战沙场,受过的伤比这重得多。
断骨、箭伤,哪一次不是咬着牙忍过来的?
只是,好像有些人天生就见不得其他人在忍耐痛苦。
季临见他没回答,还以为他是不好拒绝,或者是不想同意。
正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宋文白的脚步慢了下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季临想起中午瞥见宋文白露出来的白到发光的手腕,心里咯噔一下。
他以为对方是虚到,走这么几步路都要中暑了。
他快走两步,赶到宋文白身边,语气里少了点痞气,多了点认真,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
宋文白不是那种爱逞强的人。
眼看那坡还有一段距离,自己要是再这么磨磨蹭蹭,估计真得迟到了。
他侧过头,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
“我是背有些问题。”
一听到是背的问题,季临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宋文白的腰间扫了一眼。
他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说背不好的人,大多是肾虚,身体底子弱。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啧,长得这么周正,没想到身体这么虚。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他拍了自己脸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个什么劲。
赶紧伸出手,想要去扶宋文白的胳膊,
“那我扶你上去,慢点儿走,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