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鸣谷应,风起水涌。
那一声咆哮,已非“声音”可以形容。
它是整座山脉的筋骨在震颤,是地脉深处岩浆的怒嚎,是千万年时光积淀的威严在瞬间喷薄!音浪不再是空气的震动,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乳白色与土黄色交织的冲击波,以灵潭为中心,轰然炸开!
“小心!”
陈默只来得及嘶吼一声,便被恐怖的音浪狠狠拍在岩壁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阿雅更是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若非及时抓住一块凸起岩石,差点被直接掀飞下平台。王一凡本已虚弱到极点,在这天威般的咆哮冲击下,更是眼前彻底一黑,耳中只剩下无尽的轰鸣,灵魂如同风暴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洞穴在哀鸣!顶部巨大的钟乳石纷纷断裂坠落,砸入潭水,溅起滔天浪花。岩壁龟裂,碎石如雨。灵潭之水不再只是沸腾,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形成一道道连接洞顶与潭底的水龙卷!
而在那狂乱的中心,乳白色的潭水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缓缓排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正从潭底……升起!
首先出现的,是如同小型山丘般的、覆盖着青灰色岩质甲片的“背脊”,甲片上流淌着玄奥的天然纹路,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记载着一段古老的地质变迁。紧接着,是粗壮如千年古树树干的四肢,爪趾深深扣入潭底岩石。然后,是修长而威严的脖颈,以及……那颗终于完全露出水面的头颅。
那是一颗怎样的头颅啊!
似龙非龙,似龟非龟,更接近古老传说中“山岳之灵”的具象化。头顶无角,却有嶙峋起伏、如同峰峦叠翠的岩冠。面容古朴威严,双眸紧闭,眼缝处却透出令人心悸的土黄色光芒。它的鼻孔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浓郁如实质的乳白色灵雾,带着大地的厚重与生机,也带着被强行惊醒的熊熊怒意!
它太大了!仅仅是头颅,就堪比一辆重型卡车!当它大半身躯浮出水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狼藉的洞穴时,那种源自生命层次和体量上的绝对压迫感,让平台上的三人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只有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与渺小感。
这就是守山灵!或者说,是这座古老山脉孕育的“灵”显化出的、最具力量感的形态之一!
它那紧闭的眼皮,正在剧烈颤动,土黄色的光芒越来越盛,显然即将睁开!
一旦那双代表山岳意志的眼眸睁开,看到眼前被破坏的灵潭、被惊扰的沉眠、以及平台上三个陌生的“小虫子”,它的怒火会倾泻向谁?
“信……信物!”王一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几乎要碎裂的胸腔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同时将怀中那面残破铜镜死死举起,对准那庞然巨物的方向!暗红傩袍也在此刻无风自动,内里绣纹明灭不定,散发出微弱却固执的古老气息。
铜镜镜面,映照出山灵那威严恐怖的头颅。残破的镜身,在如此浩瀚的灵压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裂纹似乎又多了几道。但它依旧坚持着,将一丝微弱的、与这片山地同源的“信物”波动,传递出去。
山灵头颅的动作,微微一顿。
即将睁开的眼皮,颤动幅度减小了一丝。它那巨大的鼻孔凑近了些,喷出的灵雾拂过平台,三人顿时感到如山岳般的沉重压力,但也清晰地感知到,那灵雾在接触到铜镜和傩袍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柔和”与“探寻”。
它在辨认。
“前……辈!”王一凡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意识拼命沟通铜镜与傩袍,将之前与森林意志沟通、献上“福”字祈福、以及方才指挥陈默以石磬清音助它苏醒、阿雅施针引魄等破碎但关键的意念画面,混合着最诚挚的敬意与解释的意图,不顾一切地传递过去!
这不是完整的语言,更像是灵魂层面的“情绪碎片”和“记忆闪回”!
几乎在同一时刻,陈默强忍着内腑剧痛,再次举起了唢呐。他没有吹奏任何具有攻击性或刺激性的曲调,而是吹起了一段极其古老、苍凉、仿佛源自先民祭祀天地山川时的——《祭山调》!
这是他从一位即将离世的西北老艺人那里学来的,据说是古代山民祈求山神庇佑、感恩山川馈赠时吹奏的曲子,早已濒临失传。旋律简单、重复,却蕴含着最质朴的敬畏与沟通的渴望。
呜咽苍凉的唢呐声,在这天威怒涛与岩石崩裂的巨响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执着地响起,如同暴风雨中一盏不肯熄灭的油灯。
阿雅也挣扎着跪坐起来,不顾自身伤势,双手做出一个古老而郑重的“稽首”姿势——这是华夏最传统的敬礼之一,常用于祭祀天地、礼拜尊长,代表着极致的尊敬与臣服。她以自身微弱的精神力,传递着纯粹的“医者仁心”与“救助之意”。
三人的行动,在瞬息间完成。
山灵那庞大的头颅静止了。喷吐的灵雾变得平缓。眼皮的颤动停止。土黄色的光芒依旧从眼缝中透出,却少了几分暴怒,多了些审视与……困惑。
它似乎“看”到了王一凡传递的那些碎片:迷踪林中安宁的“福”字、金盖树下真诚的祈愿、石磬清音对掠夺的干扰、灵犀针刺激苏醒的善意……也“听”到了那微弱却真诚的《祭山调》,感受到了那古老的“稽首”礼中蕴含的敬意。
这些碎片,与它被强行惊醒时感知到的“被侵犯、被掠夺”的痛苦与愤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的几秒钟过去了。
山灵并没有睁开眼睛。
但一个更加古老、深沉、仿佛直接源自大地脉络的宏大意念,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在三人的脑海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山石的重量:
“尔等……非彼类……”
“身怀‘古契’之信……行‘古礼’之事……”
“然……此间动荡……灵潭受损……吾之沉眠被惊……皆因‘外物’侵入而起……”
“尔等……亦为‘外者’……”
“何以……证尔等……非‘劫掠’之同谋……而为‘守护’之盟友?”
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但也没有轻易相信!它在质问,要求证明!
证明他们不是那些掠夺者的同伙,而是真正的守护者!
王一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这是沟通和取得信任的机会!但也是最危险的考验!一旦回答不能让山灵满意,或者被它察觉丝毫虚伪,下一刻恐怕就是雷霆之怒!
他脑中飞速思考。证明?如何证明?他们确实和“博士”队伍不是一伙,但他们也确实闯入了这片禁地。他们打断了掠夺,但也惊扰了沉眠。
光靠嘴上说肯定不行。必须有实际的、能让山灵感知到的“证明”!
他想起了山灵提到的“古契之信”(铜镜傩袍)和“古礼之事”(祭山调、稽首礼)。山灵认可的是“古老的信约”和“古老的礼仪”。那么,证明的方式,也必须符合这个逻辑!
不是现代的解释和辩论,而是……更古老的、带有契约性质的“仪式”或“象征”!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在他极度疲惫却异常清醒的意识中浮现——献血为盟,指山为誓!
在华夏上古传说乃至一些少数民族传统中,与自然精灵、山川神只订立盟约,有时会用到最质朴也最庄重的方式:以血为引,指天地山川为证,立下誓言,若有违背,天地共弃!
这不是法术,不是神通,而是一种源于古老信仰的仪式性契约!其力量不在于血本身,而在于立誓者发自灵魂的诚意,和所指向的“见证者”(天地山川)的认可!
他们此刻,就在山灵面前,以山灵自身为见证!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但这风险极大!誓言一旦立下,就必须遵守,面对山灵这种存在,违约的后果绝对可怕。而且,献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几乎等于雪上加霜。
没有时间犹豫了!
王一凡猛地一咬舌尖,这一次,不知从哪里榨出的最后一点力量,让他咬出了一小口滚烫的鲜血。他没有吐出,而是将这口血,混合着全部的意志,朝着山灵的方向,用力喷出!
血雾并未溅远,大部分落在平台边缘。但就在血雾喷出的同时,王一凡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开口,声音通过铜镜的共鸣,带着血誓的决绝,响彻洞穴:
“华夏后辈王一凡,今以血为引,以此山为证!”
“吾等三人,此行只为追寻恶徒,守护此方灵地安宁,绝无半分觊觎掠夺之心!”
“此前惊扰山灵沉眠,实为情急救助,迫不得已!”
“若此言有半字虚假,若吾等日后行侵害此山之举——”他指向脚下岩石,指向那巍峨的山灵,一字一顿,“愿受地脉反噬,山岳共弃,灵魄永锢于此,不得超生!”
这是最重的毒誓!将自身命运与此地山川彻底绑定!
陈默和阿雅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在王一凡话音落下的同时,也齐齐咬破指尖(陈默)或掌心(阿雅),挤出宝贵的鲜血滴落,同声立誓:“吾等亦然!愿以魂灵为质,立此山盟!”
三人的鲜血,微不足道,落在岩石上,迅速渗入或被灵雾蒸发。
但就在誓言完成的刹那,异象陡生!
那一直紧闭双眼的山灵,头颅猛地抬起!它并未睁眼,但那土黄色的光芒却骤然炽烈,照射在三人身上,也照射在他们滴落鲜血的岩石位置。
紧接着,三人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他们滴落的鲜血所在之处,岩石纹理竟然微微发光,将那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血气“吞没”,然后,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山岩气息的“印记”感,反哺回三人的灵魂深处!
仿佛这座山,真的“记住”了他们的誓言,并给予了某种程度的……“登记”与“见证”!
山灵宏大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怒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略带疲惫的叹息:
“血誓……山证……古老的仪式……”
“吾……感受到了……尔等魂魄中的‘诚’与‘畏’……”
“山川不语,然记恩仇。尔等阻劫掠、助苏醒、行古礼、立血誓……此四者,吾已感知。”
“姑且……信尔等为‘善客’。”
那恐怖的、天威般的灵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洞穴的震动停止,灵潭的水龙卷缓缓平息,只剩下依旧有些激荡的波澜。断裂坠落的钟乳石也停了下来。
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王一凡三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平台上,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灵魂深处的疲惫交织。
但山灵的意念并未结束,它转向灵潭边那台被遗弃的、还在冒电火花的抽取仪器,以及地上“影”的干涸残骸,土黄色的光芒中再次流露出一丝冰冷的怒意:
“然……劫掠之恶徒……已携‘吾之精粹’遁走……”
“其器留此,其毒(沉眠孢子)尚存,其路已标……”
“彼等所求,非止于‘窃取’……其志在‘篡夺’、‘再造’……”
“尔等……既立誓护山……可知……彼等将往何处?所欲何为?”
它是在询问,也是在交付责任!它将追索和阻止那些掠夺者的“任务”, implicit地交给了刚刚立下血誓的三人!
王一凡挣扎着集中精神,将之前听到的“造神计划”、“原生灵基”等词,以及对其目的的猜测,传递过去。
山灵沉默了片刻,意念中首次出现了清晰的凝重与……一丝极深的厌恶:
“‘造神’?以窃取之灵基……嫁接科技之躯壳……妄图掌控不属于凡俗之力……”
“痴妄!此乃亵渎!若容其成……非独此山遭劫……恐殃及更广……”
“彼等……循‘旧痕’而去……那是……更古老的‘伤口’所在……”
更古老的伤口?王一凡心中一震。
就在这时,陈默忽然指着上方他们来时的岩壁路径,低呼:“快看!那些‘博士’的人……他们好像……被困住了?”
只见上方百米处,那七名正在攀爬逃离的“博士”成员所在的区域,岩壁周围不知何时弥漫起浓郁的、灰白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有无数磷光丝线闪烁流动,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不断收缩的网!将七人死死困在中间!
是“影”!大量的“影”!它们从岩壁缝隙、从乱流阴影中涌出,带着被奴役、被牺牲同伴的滔天怨恨,堵住了掠夺者的退路!
惨叫声、能量武器的射击声、以及“影”那尖锐的精神嘶鸣,从雾气中隐约传来,但迅速变得微弱……
山灵的意念漠然传来:“山之怒,岂止于吾?草木有灵,影亦有魂。此乃……‘因果’自偿。”
它不再关注上方的结局,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向王一凡,最后传递了一道清晰的信息:
“‘旧痕’之地,凶险异常。尔等力竭,不宜即往。”
“灵潭之水,可愈尔伤。潭心三日夜,可复根基。”
“待尔等复原……携‘古契信物’……再来此处……吾……为尔等……指明‘旧痕’之径……”
“切记……血誓已立,山证已铭。望尔等……勿负今日之言。”
话音落下,山灵那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灵潭,乳白色的光晕重新变得柔和,将它逐渐吞没。洞穴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潺潺水声和上方隐约的、渐渐平息下去的骚动。
王一凡看着重归平静却光华内蕴的灵潭,又看看手中裂纹斑斑的铜镜和怀中气息微弱的同伴,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总算暂时过了。
但“旧痕”、“古老伤口”、“造神计划”……新的谜团和更大的责任,已沉甸甸地压在了他们肩头。
【本章核心爽点总结】
血誓山誓,古礼通灵!王一凡于山灵天威前临危不惧,以“献血为盟、指山为誓”之古礼,立下重誓,终获山灵认可,非遗中所蕴藏的仪式智慧与契约精神,显化解危之神效!
【下章预告】
灵潭疗伤,根基重铸。三日夜沉眠,是恢复的契机,亦或是……另一段古老记忆的开启?潭水深处,那沉默的山灵,又在等待着怎样的“履约之人”?下一章:《潭心三日,旧忆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