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时,云济堂青石板前的灯笼还泛着昏黄,排队的百姓已从门槛蜿蜒到巷口。
老周头的油锅刚支起来,油星子溅得噼啪响,他望着最前头裹破棉袄的王阿婆踮脚看牌匾,忍不住搭话:“您老昨儿排到后半夜,今儿还来?”王阿婆抹了把嘴角的涎水,手指戳着“助理医师:凤玄凌”的小字:“昨儿听人说摄政王切药时手稳得像尺量的,我孙儿咳了半月,指不定他把过脉能好。”
话音未落,前头突然炸开吵嚷。
两个着月白医袍的青年拨开人群,其中一个捏着鼻帕挡在咳血老农跟前:“乡野村夫也配来听慕大夫讲学?这是云济堂,不是收容所!”老农佝偻着背,袖口洇着暗红血渍,闻言喉间又滚出腥甜,“噗”地呕出一团黑血。
围观百姓“哄”地退开三步,王阿婆的破棉袄被挤得皱成团,菜篮里的野葱撒了一地。
“让开。”
清冽嗓音穿透骚动。
凤玄凌不知何时从堂内转出,素青衫角沾着星点药渍,蹲下身时带起一阵苦艾香。
他屈指探老农鼻息,指腹沾了黑血凑到鼻尖轻嗅,眼尾陡然绷紧。这血里有股霉烂的腥,像陈了三年的湿稻草捂在坛子里发酵。
“肺络毒瘀,七日内必腐。”他抬眼扫向那两个学徒,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你们当风寒治?”
两个学徒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其中稍年长的梗着脖子:“你算哪门子——”
话未说完,凤玄凌已从袖中抖出银针。
众人还未看清他手法,银针已“噗”地刺入老农十宣穴。
黑血顺着针孔滴在青石板上,竟“滋滋”冒出细小气泡,像热油里撒了盐。
系统提示在慕云歌脑海炸响时,她正抱着药柜钥匙从内室出来,【检测到“腐心霉”毒素,系劣质药材长期服用所致】。
她一袭月白色交领短襦,外罩鸦青色半臂,衣襟用银线绣着几枝细瘦的忍冬纹,是她亲手所绘的“解毒图谱”缩影。乌发只用一根素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肤色如新雪覆梅,清冷中透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她眸色偏浅,像是春日薄雾浸染过的湖面,可一旦凝神,便锐利如刀锋划过纸面。
“青黛,取竹沥水和紫花地丁。”慕云歌脚步未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仿佛每个字都经过精密计量。她目光扫过地上残血,心中一沉,这与她昨日在天济堂账册里标记的“霉变黄芪”中毒症状分毫不差。
她走到堂前时,凤玄凌已将老农轻手轻脚抱上木榻,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黑血,却细心地用帕子垫在老农后颈。
慕云歌立定,袖中系统界面浮起病理分析,指尖微动,一道淡蓝光纹在瞳孔深处流转,那是她独有的数据可视化模式,旁人看不见,却让她能在瞬息间完成常人需半日推演的毒理判断。
“今日首诊,便以此案为题。”她扬声,语调不疾不徐,却像一记鼓槌敲在人心上,“如何辨识伪药之毒?”她取来一包市面常见的“归元散”,当众拆封时故意抖了抖,药粉里混着几星暗黄碎屑,“这味药本是补气的,但若用霉变黄芪替代正品……”她将药粉倒入灵泉调和的铜碟,众人盯着看了片刻,清透的液体突然泛起绿膜,像死水结了层毒苔。
“这是‘腐心霉’显毒法。”她指尖叩了叩铜碟,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凡经此验,十有九伪。”
太医院首席弟子张昭突然上前掀翻铜碟,绿液溅湿他半幅衣袖:“无凭无据污蔑官办药局,慕医圣好手段!”
他话音未落,凤玄凌已从怀中摸出个火漆封印的瓷瓶,瓶身还沾着晨露,正是今晨他天未亮时,带着谢刃截下的太医院院正亲收的“御贡补品”。
“要现在验吗?”凤玄凌晃了晃瓷瓶,瓶口渗出的药粉落进另一碟灵泉,眨眼间也浮起同样的绿膜。
张昭的脸“刷”地白了,后退时撞翻药柜,当归、茯苓撒了满地。
慕云歌没看他,转身蹲到老农家属跟前。
那妇人正攥着老农染血的衣袖哭,见她过来忙磕头:“大夫救他,我、我指认卖药的!”
慕云歌点头,起身时从空间摸出个青铜小鼎。外头雕着九转云纹,实则是伪装的微型离心机。
她取了老农血样放进去,不过半盏茶工夫,试纸便浮出猩红数字:【毒素浓度超标470%】。
“归元散本无害。”她举着试纸走向太医院众人,红笔重重圈在《本草正源》“黄芪”条目上,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但霉变黄芪含腐心霉,七日生毒,半月夺命!你们教的是药理,还是杀人术?”她说完,顺手将笔尾在唇边一点,留下一道淡淡的朱砂痕,像是给谎言盖了个戳。
满场死寂。
直到谢刃带着黑甲卫抬着三大箱账册进来,封条上“天济堂”的朱印还新鲜,张昭突然“扑通”跪下,额头撞在青石板上:“是院正收了银子……我们不敢说……”
凤玄凌立在堂中央,布衣下摆沾着老农的血渍,神情却比往日批折子更冷:“本王昨日递帖当药童,你们笑我失心疯。”他目光扫过缩成一团的太医院众人,“可谁敢站出来,说自己经手的每味药,对得起‘医者’二字?”
风掀起“悬壶济世”的幡子,拍在门框上响。
凤玄凌从袖中摸出块玉牌。是他私库的钥匙,“从今日起,云济堂设‘毒药公示榜’,每月初一公布伪劣药材名录,附解毒方。不服的来辩。赌注简单:输的人摘医牌,永不得行医。”他将玉牌拍在案上,“我押三个月俸禄,赌你们没人敢应。”
无人应声。
王阿婆捡了根野葱戳了戳身边汉子:“摄政王这是要给咱们穷人撑腰?”汉子搓着粗糙的手笑:“撑腰?他这是要把黑心药商的脊梁骨打断。”
夜漏三更时,云济堂后院的烛火还亮着。
慕云歌伏在案上写医案,墨迹未干的纸页上,“腐心霉”“天济堂”“太医院”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肩头一暖,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凤玄凌。他身上总带着股淡淡的沉水香,混着点没洗净的药渍味。
“你是来当药童的,不是来替我扛事的。”她提笔戳了戳他手背,见那掌心新磨的茧泛着淡红,“切药的手,倒拿来拍玉牌。”她的语气像在训斥,可尾音微微压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凤玄凌在她身边坐下,指腹蹭了蹭她发顶:“你一个人撑不起医道革新。他们怕的不是你医术高,是怕有人敢把窗户纸捅破。”他忽然握住她写医案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歌儿,若有一天我不是摄政王,也不是你丈夫……”
“你不配问。”慕云歌抽回手,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眼神却颤了颤,“我能治百病,唯独治不了‘自轻’。”她合上医案,抬眼时目光像针,“明天起正式上岗。第一条规矩:不准擅自替我树敌。”
“那第二条呢?”凤玄凌低笑,从袖中摸出块糖塞她嘴里。是云济堂给小病人备的蜜饯。
“第二条……”慕云歌含着糖,甜意漫到舌尖,眉头却轻轻舒展,“不准半夜不睡觉,偷偷去截御贡药材。”她瞥见他眼底的青黑,到底软了声音,“先去睡。”
凤玄凌应了,却没动。
他望着案头那包霉变黄芪,忽然说:“谢刃今晨来报,城西义庄昨夜亮灯。”
慕云歌的手指顿住。
她想起系统检测到“腐心霉”时,数据库闪过的模糊记录。这毒,似乎和三年前边境士兵暴毙案有关联。
屋檐上,谢刃隐在瓦当后,密报在掌心攥得发皱。
他望着堂内交头接耳的两人,又看了看远处义庄方向忽明忽暗的火光,手按上腰间佩刀,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槐树花骨朵“啪”地绽开。
粉白的花瓣落在云济堂的牌匾上,恰好盖在“助理医师:凤玄凌”的小字上,像谁偷偷盖了枚温柔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