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慕云歌被窗外第一声清脆的鸟鸣唤醒。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的冷水壶,指尖却触到了一片温软潮湿的叶片。
那是地脉灵根连夜攀上床头的细芽,顶端卷曲着,像一只小心翼翼又讨好的小手。
慕云歌哑然失笑,拍了拍那抹嫩绿,起身走向梳妆台。
她本想拿梳子,手却在半空顿住了。
昨晚还只是透着水汽的古旧铜镜,此刻背面竟密密麻麻爬满了淡紫色的细藤。
藤蔓交织得极有法度,每一根藤尖都精准地托着一粒晶莹剔透的露珠。
慕云歌微微偏头,透过这些露珠的折射,竟在镜面上看到了两个由水光映出的虚影,“早安”。
字迹歪歪扭扭,像个刚学会抓笔的孩子,透着股子努力巴结的劲儿。
这地脉成精了以后,倒是比凤玄凌那疯子还会讨人欢心。
慕云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随手在指尖蘸了一点胭脂,在冰凉的镜面上大喇喇地写下一个红艳艳的“烦”字。
谁知字迹刚落,那些细藤像是受惊的含羞草,猛地一瑟缩。
可还没等慕云歌笑出声,藤蔓又以更快的速度卷土重来。
一朵指甲盖大小、从未见过的纯白小花在镜角悄然绽放,花瓣层层舒展,竟在胭脂字迹旁边拼出了两个有些委屈的笔画:“不烦”。
这简直是个甩不掉的橡皮糖。
慕云歌看着那朵努力自证清白的小花,原本因早起而略显烦躁的心绪,竟莫名平复了不少。
王妃,这是外头传来的。
青黛推门进来时,怀里抱着几卷厚厚的桑皮纸,鼻尖上还挂着细汗。
慕云歌接过纸卷展开,那是青黛连夜带人去拓印的《地脉迁移图》。
图上的墨迹还未干透,纵横交错的红线代表着地脉的根系,它们像是有生命的网络,已经彻底覆盖了摄政王府的九口古井和十二座园林。
这东西现在成精得厉害。
青黛指着西角门的一个红点,神色复杂地低声道,昨夜三更,守门的卫兵突然急腹症发作。
奴婢的人亲眼瞧见,那井边的薄荷突然疯长了三寸,自动卷起两片叶子,精准地拍进了那卫兵嘴里。
等奴婢赶过去时,人已经不疼了,正跪在井边磕头谢神呢。
慕云歌挑了挑眉,指尖划过图中密集的网络:它倒是比我还勤快,这是打算抢我的饭碗,当地方的土地公了?
心里虽是吐槽,但那种实打实的掌控感,却像一股暖流。
在这个未知的、随时可能丢掉命的古代,这个会动、会讨好、会守护她的“家”,正一点点扎进她的骨血里。
为了试探这灵根的底线,慕云歌这一整天都没往后院去。
她故意在前厅处理积压的账目,又去药室摆弄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瓶瓶罐罐,直到戌时将尽,才借着月色慢吞吞地踱回院子。
推开院门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扑面而来。
白日里还精神抖擞的曼陀罗,此刻蔫头耷脑地垂着花苞;原本挺拔的药材像是一夜之间遭了霜打,叶片蜷缩,甚至连那道深邃的地缝里,都正淅淅沥沥地渗出透明的清水,顺着田垄往下淌,活脱脱像是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在抹眼泪。
慕云歌憋着笑,故意板起脸,冷声道:谁准你装可怜的?
话音刚落,那种近乎诡异的生机瞬间爆发。
原本瘫在地上的植物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齐刷刷地挺直了腰杆。
一株圆滚滚的夜光菌甚至急不可耐地从土里“拔”了出来,在半空中虚划出一个弧线,精准地落在慕云歌的肩膀上。
菌盖表面荧光闪烁,在暗夜里拼出两个巨大的字:等你。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内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归歌居的静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陵原义诊所及摄政王府后院,特赐名‘归歌居’,永纳皇庄序列,非旨不得擅动,免一切捐税杂役……
凤玄凌一身玄色暗纹龙袍,披着夜色踏入。
他手里并没有那卷明晃晃的圣旨,而是直接将其丢给了身后的谢刃,转手从袖中摸出一叠厚厚的地契和印信,不由分说地塞进慕云歌怀里。
地契上,墨迹如刀,盖着象征皇权的朱红大印。
凤玄凌缓步走近,黑眸中那抹惯常的疯劲儿被月光揉碎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幼稚的霸道:本王说给你一个家,就没人敢让你再当过客。
从此,你在这里踹我、骂我、或是半夜想逃跑,那都叫家务事。
他微微低头,炽热的呼吸喷在慕云歌耳畔,挑眉挑衅道:这京城里最爱嚼舌根的御史,也管不到本王的后宅里来。
怎么,慕王妃还不谢恩?
慕云歌被那叠厚厚的地契咯得胸口生疼,她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谢你什么?
谢你当初说要烧了这院子?
凤玄凌冷哼一声,却没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这片土地里。
当夜,慕云歌躺回熟悉的拔步床上。
窗台上的夜光菌排成了一排整齐的小队,顶端顶着露珠,像是一盏盏微弱的明灯,为她照亮这方寸之地。
慕云歌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点,轻声呢喃了一句:晚安。
刹那间,菌群整齐地转向地缝的方向,远处黑暗的沃土上,无数萤火虫般的微光汇聚,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安”字。
慕云歌翻了个身,睡意朦胧间,忽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微痒。
那是地脉探出的一根柔软藤蔓,它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慕云歌的皮肤,却像是有意识般,轻轻牵起滑落的锦被一角,学着记忆中母亲的动作,一点点为她掖好了被角。
窗外,凤玄凌立在廊柱阴影处,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一枚刚铸好的红铜盆模具。
他在想,如果那东西真能从地里长出来,是不是意味着,她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去,也终于能在这片土地上,长出全新的、属于他的根。
夜色沉寂,只有微风拂过叶片的细碎声。
就在慕云歌沉入梦乡时,她原本整齐摆放在床头案几上的那套纯银金针,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一根碧绿的细藤像是嗅到了某种金属的锐利感,顺着案桌的腿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