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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慕云歌的睫毛砸进眼里，激起一阵酸涩。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斑驳铁门的瞬间，并没有预想中穿透水雾的虚无感，反而触到了一股如冬日暖阳般的温热。
门缝里飘出了一股甜腻的、带着焦糖香气的味道。
那是红薯糖水的气息。
在这个只有草药味和大衍朝古拙香料的世界里，这种廉价、工业化加工过的甜味显得如此突兀。
她看到灶台前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围裙，正拿着长柄勺在锅里缓缓搅动。
“院长妈……”那个称呼几乎要冲破喉咙，却在舌尖猛地打了个转。
慕云歌的呼吸变得急促，那种由于极度渴望而产生的自我保护本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大脑分泌的垂体后叶素。
不对。这不是真的。
门里的院长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没有皱纹，没有慈祥的笑意，而是光滑、冷淡，长着一双和她此时一模一样的、属于慕云歌的眼睛。
“假的！”慕云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王妃！”青黛的惊呼声从雨幕外跌跌撞撞地闯入。
她顾不得满地泥泞，扑过来死死抱住慕云歌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别看！那是地脉的诱捕！《南陵志》上说过，灵根若感知到宿主心绪不稳，便会幻化出宿主最执念的处所，诱你神魂入内，好让它彻底接管你的躯壳！”
慕云歌任由青黛抱着，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她盯着那口渐渐平息的古井，眼神空洞得可怕。
“它不懂。”她喃喃开口，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被抛弃过的人，最怕的从来不是苦日子，而是突然递过来的一颗糖。因为给了，就意味着还要再被收回去一次。”
井水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骤然翻涌起一个巨大的浪花。
那扇暖黄色的铁门在水光中碎成万千荧光，雾气散去，水面上却留下了一行笔画歪斜、却入石三分的字迹：这次，换我等你回家。
一只微凉却骨节分明的手，就在这时从斜刺里伸出，死死扣住了慕云歌冰冷的手腕。
凤玄凌不知何时已至。
他没打伞，那件平日里象征威严的玄色龙袍被暴雨淋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
他眼底压抑着暴戾的红光，二话不说，直接扯下厚重的大氅，将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慕云歌裹了个严实，不由分说地横抱而起。
“放我下来……地脉还没……”慕云歌软绵绵地挣扎了一下。
“闭嘴。”凤玄凌嗓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
他低头，发狠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力道不重，却带着滚烫的吐息，“你若再敢为了这么个破坑淋雨，本王今晚就让人平了这口井，把它填死，让它这辈子都造不出你想要的门。”
回到摄政王府时，慕云歌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高烧中。
她在那张柔软的锦被里不安地翻动，手指紧紧揪着被角，嘴唇翕动，反反复复地呓语着同一句话：“别留饭……我不饿，别留饭给我……”
那是孤儿院里的规矩，晚到的孩子没饭吃，留下的也是残羹冷炙。
与其满怀期待地看着空碗，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所有人，她不需要。
凤玄凌彻夜未眠，就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
他听着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零碎词汇，脸色阴沉得可怕。
“去，把御膳房所有的厨子都给本王拎起来。”他头也不回地对暗卫下令，“按王妃提到的那个什么‘红薯糖水’的味道，给本王熬，熬不出那个甜味，就都不用见明天的太阳了。”
天光微亮时，一碗温热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粥被端到了榻前。
慕云歌被那股熟悉的味道唤醒，她迷蒙地睁开眼，盯着那只精致的白玉碗，嘴角却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又是……剩的吧？”
凤玄凌冷哼一声，舀起一勺，粗鲁却细心地吹凉，塞进她嘴里。
“吃光。”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霸道得不容置疑，“本王在这，天下就没人敢让你吃剩的。你若再敢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本王就让全天下的饭馆都倒闭，让所有人都陪你一起挨饿。”
浓郁的甜意在口腔中化开，那是现代工艺无法复刻的、纯粹的灵泉滋味。
慕云歌怔怔地咽下，忽然觉得衣袖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凉意。
她颤着手摸索出一看，竟是一块如拇指大小、剔透玲珑的冰晶。
那是井水凝成的，里面竟封着一粒干瘪的糙米。
慕云歌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五岁那年，在孤儿院厨房后墙角，为了防备第二天挨饿而偷偷藏进砖缝里的“明日粮”。
这种连系统都未必能扫描出来的深层记忆，竟然被那地脉灵根从虚空中抓了回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清冷的月光斜斜地照进屋内。
那枚冰晶在慕云歌掌心的温度下迅速融化，水滴渗入床板的缝隙，竟在刹那间生出了一株翠绿的稻穗。
穗尖微微弯曲，在月光下形成了一个小小圆环，像极了记忆中那扇门上的门环。
慕云歌再也绷不住，手指死死攥紧了凤玄凌的衣襟，将头埋进他怀里，终于发出了压抑许久的、小兽般的呜咽：“……我想有个家。”
凤玄凌修长的手指抚过她汗湿的发顶，下颌抵住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早有了，笨蛋。只要本王不死，这大衍江山，就是你的家。”
慕云歌在他怀中渐渐沉睡，呼吸变得绵长。
然而，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那株刚长出来的稻穗门环，却在月光消散的瞬间，迅速变得枯黄、焦黑。
与此同时，南陵山深处那道曾经吞噬一切的巨大地缝，正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