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歌俯下身,脚尖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上,鼻尖嗅到一股如熟透石榴般甜腻到发腥的气息。
那一簇红蘑菇在晨曦中微微颤动,半透明的菌盖下,扭曲的脉络交织成两个清晰可见的小字:无事。
这是她昨日安抚凤玄凌时撒的谎。
滴——
识海中,系统的电子警告音如尖锐的哨声划破寂静:警告!
监测到未知生物碱,毒性等级:极高。
吸入或接触菌褶将导致中枢神经紊乱,产生强致幻反应。
建议宿主立即销毁。
慕云歌指尖悬在菌盖上方半寸,冷笑一声,眼底掠过一抹自嘲。
这地底的小东西长本事了,不仅会偷看洗澡,现在连她随口敷衍人的话,都能拿来酿毒?
“连我敷衍人都记仇,你是想长进我肚子里看看到底疼不疼?”她压低声音对着地缝啐了一口,正欲从系统空间调取焚化剂,院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
“王妃!出事了!”青黛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发髻歪斜,脸色白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鬼。
她一把拽住慕云歌的衣袖,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青,“义诊堂……那几个在药圃外头玩闹的孩子,不知打哪儿采了些红蘑菇给吃了,现下全疯了!”
慕云歌心头一沉,反手拎起石桌上的药箱,大步朝外走去:“药圃守卫森严,哪来的漏网之鱼?”
“是药圃外围……那道原本干涸的排水沟,不知怎地一夜之间长满了这种红菇。”青黛声音发颤,紧跟在慕云歌身后,“那三个孩子……他们都在胡言乱语。”
疾步赶到义诊堂时,里间已是一片混乱。
三名不到十岁的稚童被反捆在长凳上,瞳孔涣散成了一片诡异的紫黑色,口涎顺着嘴角流下。
他们不停地挣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稚嫩却尖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腔调。
“疼……骗人的……王妃说不疼……”
“拔了你的根……扫地坑……骗子……”
那声音交叠在一起,仿佛慕云歌昨夜在卧房内的私语被放大并公之于众。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不安与猜忌。
慕云歌站在诊桌前,那种**被强行剖开的羞恼在胸腔里炸开。
她看着孩子们痛苦的模样,视线落在他们吐出的残渣里,那是一堆尚未消化的红蘑菇碎屑。
这地脉灵根“悯”,竟是把她的谎言,变成了一面照妖镜,谁食其果,谁便替她呐喊。
“王妃,这……”太医院的那几个老顽固缩在角落,满脸惊恐,“这怕是邪术啊!”
“闭嘴。”慕云歌冷声呵断,她撩起袖口,露出一截如霜雪般的皓腕。
众目睽睽之下,她并未去取任何药丸,而是从针囊中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对着左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准备好的陶碗里。
因为“共生契约”的存在,她的血液里融合了“悯”的生机与系统萃取的百毒抗性。
“拿水来,混匀喂下去。”慕云歌面不改色地吩咐。
她走到第一个孩子面前,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颌,动作粗鲁却精准。
在那孩子惊恐的注视下,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传遍整个堂舍:
“听好了,我骗它,是因为它尚未修成仁心,我怕它学坏,才不得不瞒。”
她接过药碗,将血水灌入孩子口中,目光如利刃般划过堂内众人,“但我从未骗过你们。这药苦,但它能让你们活命!”
话音刚落,那灌了血水的孩童猛地抽搐了一下,张口哇地吐出一摊漆黑的腥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在陶碗残渣中娇艳欲滴的红蘑菇,在触碰到慕云歌鲜血的瞬间,竟如烈阳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眨眼间化作了一滩清亮无毒的白水。
孩子们眼中的紫意退去,哭声终于恢复了人类的频率。
“王妃,摄政王驾到!”门外黑甲卫齐刷刷跪地。
凤玄凌步入堂中,暗紫色的蟒袍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他扫了一眼慕云歌包裹着白纱的手掌,眸色幽暗如深渊,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惊得周遭百姓屏息敛声。
他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太医,而是走到那堆融化的水迹旁,指尖蘸起一点残渣,放在鼻尖嗅了嗅。
“谢刃。”凤玄凌转过身,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属在!”
“传令下去,封锁南陵山方圆五里,不许禁言,反而要命人将这种红菇样本,快马加鞭送往太医院各分署与九州府衙。”凤玄凌接过侍从递上的朱砂笔,在公文上凌空一划,动作杀伐果决,“告诉天下人,此乃‘诚心菇’。心有欺瞒者触之即狂,唯有言行合一者方能避祸。此物,乃上苍赐予大衍的律法之眼。”
慕云歌心头一震,看向凤玄凌。
他这是在借力打力,将地脉异变带来的恐惧,生生扭转成了教化万民的神迹,同时也变相保护了她,以后若有人说她坏话,便会被打成“不诚之心”。
这个男人,玩弄人心的手段总是这般厚重而疯批。
傍晚时分,硝烟般的迷雾笼罩药圃。
慕云歌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地缝旁,脚边是一堆被撕碎的纸片。
那上面写满了她为了应对各方势力准备的假话、托词,还有无数句“我不累”、“无碍”。
她用受伤的左手,蘸着指缝间渗出的一点余血,在泥地上缓慢而有力地写下一行字:
今日心慌,因你长大太快。
字迹在湿润的土层中晕开,腥红夺目。
静谧。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那漆黑深邃的地缝中,忽地钻出一株如琉璃般透明的白花。
它没有绿叶,花瓣层层叠叠,中央闪烁着几点灿金。
慕云歌眯起眼,只见花蕊处浮现出几颗芝麻大小的金字:我等你不怕。
她盯着那朵花看了许久,忽然自嘲地笑了,伸手摘下那朵冰凉的琉璃花,顺手簪在鬓角。
“长得漂亮也没用。”她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对着地底低语,“下次我要是再撒谎,你就直接长出仙人掌扎我,省得祸害无辜。”
远处,新芽悄然破土,月光下,那一排排尖刺森然如林,竟似是在回应她的挑衅。
回到屋内,慕云歌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青黛已点燃了安神香。
她走到书案旁,拉出一个蒙尘的沉木匣子。
里面塞满了一叠叠厚厚的信件,那是远在边关的外祖父镇国大将军,以及四位表哥寄给她的旧信。
她随手拆开最上面的一封,目光落在那略显潦草的行伍笔迹上,一行平淡却惊心的描述猛然撞入眼中:
“……关外风沙如刀,将士们白日甲胄裹身,夜里寒气入骨。老臣粗略一算,这营中随我出生入死十余载的好儿郎,平均寿数竟不过四十……”
慕云歌翻动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