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在拂晓时分非但未曾散去,反而像是凝固的轻烟,丝丝缕缕地沁入泥土深处。
次日清晨,慕云歌顶着微凉的晨露来到药田。
脚下的泥土比往日更加松软,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热。
她弯下腰,视线掠过那一排本该在秋季萎缩的止血草。
这些寻常的药草此刻疯长得不成样子,锯齿状的叶片肥厚得近乎透明,脉络里隐约有紫色的流光在游走。
更反常的是,它们的根茎并没有垂直入土,而是全部横向延伸,像是一只只深埋地底的触手,拼命朝着后院古井的方向爬行。
慕云歌眉头微蹙,指尖夹起一片止血草叶,微微用力。
咔哒。
叶片断裂处溢出的不是绿色的汁液,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银色液体。
她心中一惊,随即蹲下身,用随身的小药锄拨开止血草根部的泥土。
在那团纠缠不清的根须中,她看到了极细的银色丝线,像蛛网般包裹着根系。
这种色泽太眼熟了。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尖,那是她昨日滴入井中的药灵血液,在系统分析中呈现出的高纯度生物能量态。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无声跳出,刺眼的红光急速闪烁:【警告!监测到生物信息发生高频逆向传导。检测到宿主基因序列碎片正被非生物载体同化。逻辑判断:目标正在通过植物根系进行捕获式回溯。建议:立即铲除受污染药田,实施物理隔离。】
隔离?
慕云歌盯着那些努力伸向古井的根须,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那阵笨拙的雾气。
她伸手扯断了一根银丝,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电流感,像是某种跨越维度的轻柔触碰。
“它不是在复制我。”慕云歌无视了系统的红色警告,低声喃喃,“它是在……找我。”
系统那冰冷的机械音卡顿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平静:【宿主,非生命体不具备“寻找”的情感动机,这仅是能量同的本能。】
慕云歌没理会系统的废话,她站起身,拍掉指缝间的泥土。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青黛满头大汗地冲进药庐,发髻歪了一半都没顾得上扶,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王妃,南陵那边……又出异象了。”青黛的声音打着颤,像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昨夜暴雨,有个三岁大的孩子贪玩摔出了屋,一边哭喊着‘娘不要我了’,一边稀里糊涂地朝着地缝井口那边扑。”
慕云歌心头一紧:“井水显字了?”
“没显字,一个字都没有。”青黛猛地摇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那些蹲守记录的孩子说,水面在那一刻泛起了一圈圈极细、极密的涟漪,频率快得让人头晕。就在那孩子快要栽进井里时,井沿上那些湿滑的青苔竟然……竟然像活了一样,飞速蔓延,生生编织成了一张软垫,把那孩子轻轻推到了三尺开外。”
慕云歌瞳孔缩了缩。
“它在躲。”青黛咽了口唾沫,声音放得极低,“它以前总想学着答话,可面对那种绝望的哭喊,它似乎……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答,所以它选择了躲避。”
逃避。
慕云歌心脏重重一跳。
在特工心理学中,逃避是产生独立人格的第一步,意味着它开始有了“畏惧”和“不知所措”这种复杂的情绪,而不再仅仅是一个录音机式的复读机。
“既然它学会了‘疼’和‘躲’,那就让它看清楚,什么才是真的‘疼’。”
慕云歌面色一沉,转身拎起药箱。
半个时辰后,义诊小院内。
一个皮肤黝黑、浑身汗臭味的樵夫坐在石凳上,左手食指被利斧齐根劈断,鲜血淋漓地洇湿了粗布衣襟。
他疼得满头大汗,嘴里不住地嘶嘶抽气。
慕云歌没有带他进屋,而是直接将人按在古井边的石台上。
她动作利索地取出清创用的生理盐水,洗掉伤口周围的泥沙。
当那一枚寒光闪烁的缝合针刺入皮肉时,樵夫疼得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
慕云歌没有加速,反而刻意放慢了手中的动作,让伤口处的血珠顺着井沿的坡度,一滴一滴,精准地坠入幽深的井水中。
“看清楚了吗?”她对着寂静的井口冷声开口,“这就是你模仿的那些‘甜’和‘好棒’背后的代价。”
水面在血滴坠落的瞬间剧烈颤动。
良久,久到樵夫的缝合已经接近尾声,在那一团漾开的淡红色血水中,一个歪歪扭扭、几乎要散掉的字迹艰难地浮了上来:
“疼”。
那个字歪斜得厉害,笔画末梢还在不停地抖动,像极了樵夫此时颤抖的指尖。
慕云歌盯着那个字,语气平淡地追问:“疼,然后呢?”
井水死一般沉寂。
涟漪渐渐平息,那个“疼”字也随之涣散,再无任何回应。
“王妃,它怎么没动静了?”青黛在一旁紧张地问。
慕云歌却收起金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至少,它今天没说‘好棒’。这就够了。”
它开始意识到,语言无法平复生理上的痛苦。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谢刃单膝跪地,将一卷密封的火漆密报呈给上首的男人。
凤玄凌一身深紫色的蟒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枚无字玉牌。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却驱不散他眉间那种经年不散的阴戾。
“王爷,那九处区域外,百姓已经开始自发跪拜古井,口中直呼‘地母显灵’。”谢刃压低声音,“有些心怀叵测的,已经在散布谣言,说王爷禁喧是为了封住‘天听’。”
凤玄凌冷笑一声,手中的玉牌重重扣在桌案上。
“显灵?”他抬眼,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抹讥诮,“既然他们觉得那是神迹,那孤便给这神迹添把火。传旨户部,将之前截留的那批赈灾粮,以‘地母赐福’的名义拨给那九处周边的村落。告诉那些百姓,悯天垂怜,不在言语,而在仓廪实、衣食足。”
谢刃一愣:“王爷这是要……顺水推舟?”
“让人盯着。”凤玄凌语气骤冷,“谢刃,你带一队黑甲卫换上流民的衣服,混进那些跪拜的人群。孤要看看,在这些所谓的‘神迹’背后,到底是哪家的鬼影在操盘,又是谁在教它如何‘说话’。”
夜色再次笼罩了大衍王朝。
回春堂后院的一处废弃药庐里,慕云歌反锁房门,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意识沉入系统空间,从仓库最隐蔽的角落里,取出了一支散发着微蓝冷光的针剂。
那是她从现代带过来的最后一支肾上腺素。
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回阳针”。
她拿着针剂走到后院那道还没完全愈合的地缝边,紫色的气息依旧在土层下若隐若现。
“你既然爱学我,那就记住这种药的气味。”
慕云歌蹲下身,将那支透明的药剂贴在地缝的边缘,声音低得像是一场危险的契约:“哪天我若是不小心玩脱了,心跳停了,别在那学我说什么‘别怕’的屁话。用你的能量,照着这个剂量,直接让我活过来。”
话音刚落,远处的荒坡深处,那道狰狞的地缝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弱的白光,一瞬即逝。
那光亮不像是爆炸,倒像是一声沉闷的叹息,又像是一个笨拙的孩子点头给予的承诺。
慕云歌收起药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慕云歌便起身坐在镜前。
她伸手拿起木梳,刚要梳理被露水打湿的发丝,动作却猛然僵住。
面前的黄铜镜打磨得极平整,清晰地映照出她此时略显苍白的脸色。
而在她身后,那层薄薄的白色窗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极浅、极淡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