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残红掠过慕家祠堂的飞檐,青石板路上的苔痕被踩得吱呀作响。
慕云歌站在两扇朱漆斑驳的门前,指尖刚要触到铜环,门枢突然发出沉响。
吱呀——
雕花木门缓缓洞开,穿堂风卷着陈年檀香扑来,惊得檐下栖鸟扑棱棱飞起。
小姐?青黛攥着她的衣袖,声音发颤,这门...这门自己开了。
慕云歌垂眸扫过脚边被风掀起的落叶,叶底压着半枚锈蚀的青铜钱。
她唇角微勾,转身看向身后众人。
凤玄凌卸了玄色龙纹大氅,只着月白暗纹锦袍,腰间玉牌随步辇退下的动静轻晃;谢刃的黑甲在廊下泛着冷光,却破天荒没按刀;萧振威攥着刚收到的军报,指节发白。
大表哥可是又要走?她先开口,目光扫过萧振威手中染着烽火印记的信笺。
镇北军统帅喉结滚动,军报被他揉出褶皱:北疆有狼骑异动,我本想陪你看完祠堂...可边疆十万将士的血,等不得。
慕云歌伸手按住他握紧的拳:你若真要走,我替你在祠堂上柱香。外祖父的牌位前,该放的不是镇北王的功勋,是他最疼爱的小外孙平安的消息。
萧振威眼眶一热,突然弯腰将她抱进怀里。
铠甲硌得她生疼,却听见他闷声说:阿歌,你总替别人想。可谁替你想?这祠堂里的局,你明明知道是陷阱。
所以才要引蛇出洞。慕云歌拍了拍他后背,你且去守你的边疆,这里的蛇...我来抓。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
凤玄凌走上前,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我替萧将军守祠堂外的局。
谢刃突然插话:摄政王,黑甲卫三百人已在四周布防,您若要进...
退下。凤玄凌截断他的话,今日不是摄政王探案,是凤玄凌陪慕云歌回祖祠。他转头看向慕云歌,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温柔,你走前面,我跟着。
青黛突然拽了拽慕云歌的袖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小姐,您总说以退为进,可上次替陈家村治时疫,您退一步,那些乡绅就敢扣下一半药材;上上次替老宰相解毒,您退一步,他庶子就敢在茶里下慢性毒!您总说要诱敌,可他们要的是您的命啊!
祠堂里的檀香突然浓重起来。
慕云歌低头,看见青黛眼眶通红。这个跟着她从尚书府一路走到摄政王府的小侍女,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青黛,你记不记得?她轻声说,你第一次替我挡耳光,是因为我不肯喝继母的补药;你第一次替我试毒,是因为我要查生母的死因。
那时候你说,小姐的命比什么都金贵
她捧起青黛的脸:现在我要告诉你,这天下人的命,和我的命一样金贵。
那些想杀我的人,手里握着的,是更多人的命。
我退一步,不是示弱,是要让他们以为能赢...然后,她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让他们输得更彻底。
青黛咬着唇点头,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谢刃突然上前一步,黑甲在廊下撞出清响:末将从前总觉得,规矩比人心重要。
可今日...末将信小姐。他冲萧振威抱了抱拳,萧将军放心去北疆,祠堂内外,有我和黑甲卫。
萧振威松开慕云歌,将腰间的镇北玉符塞进她手里:若有万一,捏碎它,镇北军八百里加急。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慕云歌握着玉符转身,祠堂内的光线突然亮了几分。
原本供着列祖列宗牌位的香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青铜匣,匣身刻着与她腕间药圣系统纹章相似的纹路。
归途轮回的钥匙。凤玄凌站在她身侧,声音低得像叹息,我让人查过,这匣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你生母出阁前。
慕云歌伸手触碰匣身,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检测到上古药灵血脉共鸣,是否开启?】
她刚要应,祠堂外突然传来喧哗。
青黛掀开门帘跑进来:小姐!
外面围了上百百姓!
说您是活菩萨,要跟着您进祠堂祈福!
他们怎么进来的?谢刃皱眉,黑甲卫的防线...
是看门的老张头开的门。青黛吸了吸鼻子,他说,慕家的祠堂,本就是护着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凭什么不让进?
慕云歌走到门口。
晨雾里,老妇人捧着晒干的艾草,孩童举着新摘的野花,猎户背着猎物,绣娘提着刚绣好的平安符——他们脸上带着朝圣般的虔诚,看见她便齐声喊:慕姑娘!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来祠堂的?她转头看向凤玄凌。
男人眼底浮起笑意:或许是有人想借百姓的手,逼你在众人面前打开匣子。
又或许...他看向人群中攥着药渣子跪拜的老妇,是人心自己寻来了。
慕云歌突然明白。
她之前布下的局,不只是引那些躲在阴影里的敌人,更是在等——等被她救过的百姓,被她治过病的乡邻,用最朴素的方式,替她守住这扇门。
她转身走向香案,指尖按在青铜匣上。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外部愿力注入,阵法进化完成。】
歌儿。凤玄凌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当匣盖掀开的瞬间,祠堂外的百姓突然齐声念诵:慕家有女,悬壶济世;药圣降世,生死无惧...
檀香混着人声直冲穹顶,原本紧闭的后窗地洞开,晨光如瀑倾泻,将青铜匣里的泛黄绢帛照得发亮。
上面的字迹,正是她生母的笔迹:
吾女云歌亲启:当祠堂无门自开时,便是药灵血脉觉醒之日。所谓轮回,不过是人心向善的执念...,
慕云歌抬头,看见凤玄凌眼里有光。
那光不是帝王的权柄,而是与她并肩的温度。
青黛擦着眼泪挤进来,手里举着个小布包:小姐,张婶非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她孙子病好后绣的平安锁。
谢刃摸着黑甲笑:末将方才问那些百姓,为什么要来。
他们说,慕姑娘救过我们的命,我们要守着她的命
慕云歌低头,绢帛上的字迹突然泛起金光。
她终于明白,所谓归途轮回的谜题,从来不是机关算尽的局,而是无数颗被她温暖过的心,聚成的最坚固的盾。
风再次吹起,这一次,吹得祠堂里的烛火噼啪作响,却始终不灭。
萧振威捏着染血的军报冲进偏厅时,慕云歌正低头整理药匣。
铜勺舀起的朱砂粉在瓷盘里堆成小山,映得她眼尾的红痣更艳。
阿歌!他铠甲上的冰碴子落了满地,北疆狼骑的细作混进了难民队,煽动说圣女归位祠堂门开能消灾免难,现在有三千多人正往将军府涌!
我已命人封了西直门——
解开封锁。慕云歌头也不抬,指尖在《千金方》残页上划过,让他们进来。
你疯了?萧振威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药碾子骨碌碌滚到她脚边,那些人里有细作!
他们要的是借之名造势,等门开的刹那...等门开的刹那——
等门开的刹那,他们就会看清,这门从来不是为开的。慕云歌弯腰拾起药碾,指腹擦去上面的灰尘,大表哥,你见过真正的信仰吗?
不是跪在泥里喊口号,是明白自己跪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她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枚裹着金箔的药丸。
药丸在掌心泛着幽蓝荧光,是昨夜用灵泉雾剂调和镇痛散熬了三个时辰的成果:这是伪共鸣剂,能模拟药灵血脉激活时的灵力波动。
他们要借我的血引门开,我便给他们看场戏。
萧振威盯着那枚药丸,喉结动了动:你...你这是拿命当饵。
饵要够香,鱼才会上钩。慕云歌将药丸含进舌下,甜腥的药汁漫开,再说了——她抬眼笑,不是还有你守着北疆,玄凌守着山巅,谢刃守着黑甲卫么?
将军府外的黄昏来得格外早。
慕云歌立在山坡上时,天际只剩一线残阳,将人群的影子拉得老长。
数千人举着火把,像条吐着信子的赤蛇,从青石板路蜿蜒而来。
老妇怀里的婴孩在哭,壮汉肩上的破布旗写着圣女显灵,最前头的灰衣人藏头露尾——她认得那腰间的狼首纹,是狼骑细作的标记。
小姐!青黛攥着她的披风追上来,您的手...
慕云歌低头,腕间的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方才她用发簪划破的伤口极浅,却故意让血珠坠进风里。
山风卷起血雾,掠过祠堂飞檐的刹那,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轰——
朱漆斑驳的祠堂门无声开启,绿雾如潮水般从门内翻涌而出。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圣女来了!
门开了!几个孩童挣脱大人的手,跌跌撞撞往祠堂跑,被黑甲卫拦在五步外。
谢刃的黑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站在慕云歌身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小姐,这雾...有问题。
是幻雾。慕云歌望着绿雾中若隐若现的门内景象——分明是她昨日刚打扫过的祠堂,此刻却浮着金漆木牌,写满她从未见过的姓氏,他们用了地脉灵毒,把百姓的执念困在幻觉里。
人群最前头的灰衣人突然拔高声音:圣女开了门,灾厄就要散了!跟我进去求平安——
我不是来开门的。慕云歌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银针扎进鼓里,震得所有人静了一瞬。
她吞下最后三枚药丸,灵力翻涌的灼烧感从丹田直冲喉管,我是来——焊死它的。
话音未落,她指尖的银针已破空而出。
那是她用玄铁掺灵泉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锁魂针,尾端缠着的符纸是昨夜用慕母留下的血墨画的封灵咒。
银针扎进地面裂缝的刹那,符纸地燃烧,青紫色火焰顺着地缝蔓延,古老咒文的回音从地底升起,像无数人在同时念诵。
绿雾突然剧烈翻涌。
慕云歌看见,祠堂深处的香案后,那道她昨日在青铜匣里见过的虚影——分明是她生母的模样。正缓缓回头。
虚影的眼尾有颗和她一模一样的红痣,此刻正弯成温柔的弧度,像是在说做得好。
山巅传来清越的剑鸣。
凤玄凌立在最高处的巨石上,玄色大氅被山风掀起,手中的剑微微震颤。
他望着山脚的慕云歌,望着那道被绿雾笼罩的身影,低笑出声:这一局,她早就算好了。
地面的裂缝突然发出细碎的声响。
慕云歌踉跄一步,被谢刃及时扶住。
她望着自己腕间的伤口,原本极浅的划痕正渗出黑血,是伪共鸣剂与地脉毒雾的反噬。
但她的目光始终锁在祠堂门上,那扇方才还在翻涌绿雾的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符火灼出焦黑的痕迹。
人群里传来惊呼。
那个灰衣细作突然转身想跑,却被几个壮汉揪住衣领:你说圣女开门能消灾,怎么现在门在冒火?还我娘的救命钱!你说进了门能治她的咳疾!
慕云歌望着扭打在一起的人群,突然笑了。
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她却觉得从未如此清醒。
那些被煽动的百姓,此刻正揪着细作的衣襟要讨说法;那些举着火把的猎户,正用刀背敲着细作的膝盖问药引子藏在哪。
原来当幻觉破碎时,人心最本真的模样,是不甘被欺骗的愤怒,是要讨回公道的固执。
小姐!青黛突然拽她的衣袖,看祠堂!
慕云歌抬头。
绿雾不知何时散了大半,祠堂门内的景象清晰起来。哪里有什么金漆木牌,分明是她昨日擦拭过的老榆木香案,案上的青铜匣还敞着,生母的绢帛在风里翻卷。
而在香案后方的墙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无数浅淡的影子,像是被岁月模糊的画像。
谢刃的手按在刀柄上,声音发沉:那是...慕家女眷的灵位?
慕云歌没有说话。
她望着那些影子,忽然想起昨日祠堂门自开时,系统提示的外部愿力注入。
原来所谓的地脉灵毒,所谓的幻雾迷局,都比不上人心的力量,那些被她救过的百姓,那些信她的乡邻,他们的愿力早就在无形之中,将真正的焊死在了光明里。
地面突然又震颤起来。
这一次比之前更剧烈,慕云歌的膝盖几乎要磕在石板上。
她抬头望向山巅,凤玄凌的身影已经动了,他足尖一点,如苍鹰般掠下山坡,玄色大氅在风里猎猎作响。
而在他身后,黑甲卫的火把连成了一条火龙,朝着祠堂方向奔来。
绿雾再次翻涌。
这一次,慕云歌看清了,那些绿雾里,正有万千女子的虚影在盘旋。
她们穿着不同朝代的裙裾,有的抱着药箱,有的攥着银针,最前头的那个,分明戴着和她腕间系统纹章一样的玉镯。
阿歌!凤玄凌的声音穿透风声,退开!
慕云歌却没有动。
她望着那些虚影,望着逐渐闭合的祠堂门,忽然明白母亲绢帛上的究竟是什么——不是血脉的延续,不是阵法的循环,是每个慕家女子用一生守护的医者仁心,在时光里串成的链,在人心上刻下的印。
银针尾端的符火还在燃烧。
地脉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是某种沉睡的力量被惊醒。
慕云歌望着逐渐闭合的祠堂门,望着那些在绿雾中盘旋的女子虚影,忽然轻轻笑了。
这一局,她赢了。但真正的终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