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铅灰色的乌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浓墨滴入清水,迅速将朗月繁星吞噬。
乌云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成型,其眼正对紫宸宫,隐有闷雷在云层深处翻滚。
与此同时,地脉深处传来沉闷的嗡鸣,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即将苏醒,整个皇城都在这股无形的力量下微微颤栗。
紫宸宫内,慕云歌心头警铃大作。
她一把抓住青黛的手,语速极快却异常镇定:“青黛,立刻将姐姐带入密室的疗池,启动最高级别的防御阵法,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
青黛脸色煞白,却毫不犹豫地点头,背起昏迷的慕倾雪,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内殿深处。
慕云歌深吸一口气,反手关上沉重的殿门,落下一道又一道门闩。
她快步走到妆台前,从一个尘封的紫檀木匣中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
那是一件用金线绣着凤凰的嫁衣,华美却也沉重。
她褪下常服,将这件承载着母亲一生悲欢的嫁衣穿在身上,又从匣中拿起那支雕刻着流云的金簪,利落地挽起长发,将金簪深深插入发髻。
铜镜中的女子,眉眼清冷,神情决绝,与记忆中母亲的温柔娴静截然不同,却又在某种风骨上达成了惊人的重合。
她刚做完这一切,殿门便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凤玄凌一身玄衣,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显然是强行冲破了体内毒症的束缚。
当他看清慕云歌的装扮时,瞳孔骤然紧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别……别这样穿……”
他一步步走近,眼中满是无法言喻的恐惧与痛苦,“你……你像极了那一晚的母亲……而那一晚,她死了。”
慕云歌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走到面前,才伸出手,紧紧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
她的掌心温暖而有力,仿佛能将这股暖意直接传递到他的心底。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这次,要活得比谁都久。”
话音刚落,三更的钟声自遥远的皇陵方向传来,一声,两声……足足十二响。
那钟声沉闷而诡异,不似报时,更像是在为某个古老而邪恶的仪式拉开序幕。
一道赤色身影如鬼魅般踏风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紫宸宫最高的宫墙之巅。
他身披血色长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中提着一串用森森白骨串成的铃铛,随着夜风发出“叮铃”的轻响,那声音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正是此前数次出现的血袍人。
他缓缓抬起手,掀开了兜帽。
月光与乌云的缝隙中漏下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与凤玄凌有着七分相似的轮廓,俊美却又诡异。
他的左脸覆着一层薄薄的金面具,从额角延伸至下颌,面具之下不知是何光景。
而露出的右半边脸,皮肤苍白无血色,右眼更是浑浊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我是凤玄烬,”他开口,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而怨毒,“先帝长子,被你们所有人称为‘夭折’的太子。”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扭曲的冷笑,“当年母妃难产,我天生便拥有至纯的药灵之体,本该是天命所归的继承人。可我的父皇,那个伪善的男人,竟听信妖道之言,以我‘药灵不稳,恐为祸国殃灵’为由,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活埋于祭坛之下。是我,在冰冷的棺椁中挣扎着,用指甲抠破了棺木,从泥土里爬了出来,才有了后来的莲台教主!”
慕云歌眸光冷冽如刀,紧紧盯着他:“所以,你设计害死我娘,暗中调换我和姐姐的身份,又派人刺杀真正的皇子凤玄凌,这一切,就是为了向那个早已死去的皇帝报复?”
“报复?”凤玄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癫狂,“太小看我了!报复只是开胃菜!我是为了重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以为药灵是诅咒?错了!它是通往永生的阶梯!而你们。”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慕云歌,那只死灰色的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尤其是你,慕云歌!你体内流淌着我母妃萧氏一族的血脉,经过二十年的滋养,已经成了这世间唯一能够承载‘归一阵’的完美容器!”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手中白骨铃铛剧烈摇晃。
刹那间,整个紫宸宫的地面剧烈震动,埋藏在地下的十二根巨大铜柱再次启动,这一次不再是喷涌血泉,而是破土而出!
十二条由纯粹黑雾凝聚而成的巨蟒,头颅狰狞,眼冒红光,咆哮着从地底钻出,如十二道黑色闪电,直扑紫宸宫大殿。
“护驾!”谢刃的怒吼声响起,他率领着仅存的黑甲卫结成战阵,迎向黑雾巨蟒。
刀光如暴雨般倾泻在蟒身上,却只带起一阵涟漪,发出金石交击的刺耳声响。
那黑雾蕴含着极致的邪气,刀锋触碰的瞬间,精钢打造的兵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变黑。
危急时刻,凤玄凌猛地推开慕云歌,他嘶啦一声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的陈年疤痕。那疤痕形状奇特,正是一枚钉子留下的痕迹,幼年时被植入的“镇魂钉”虽已取出,印记却永世长存。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洒在胸口的疤痕上。
那疤痕仿佛活了过来,瞬间亮起妖异的红光。
凤玄凌双目赤红,仰天喝道:“我虽非正统,但这一身镇魂血,曾镇过你一次,便能镇你第二次!”
言罢,他竟拔出腰间长剑,毫不迟疑地反手刺入自己心脏左侧三寸之处!
以生命为引,彻底激发潜藏于血脉深处的镇魂之力。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红色光柱自他体内爆发,冲天而起,瞬间刺破了笼罩皇城的乌云漩涡。
光柱所及之处,那十二条不可一世的黑雾巨蟒发出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冰雪遇阳,被寸寸绞碎,化为乌有。
做完这一切,凤玄凌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前栽倒,口中大股大股地涌出鲜血。
慕云歌眼疾手快,将他紧紧抱入怀中,感受着他迅速流逝的生命力,一向冷静的她终于失控,对着他怒吼道:“谁准你拿命来填我的局!凤玄凌,你这个疯子!”
他躺在她怀里,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沾满血的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说过……你归我,江山归你……其他的……我不在乎。”
宫墙之巅,凤玄烬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丝毫愤怒,反而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好!好啊!兄长自愿献祭,以心头血引动镇魂之力,这正应了古籍中‘双凤泣血’的绝佳之兆!只要再用你们两人的血彻底染遍阵眼,我的归一阵便可彻底圆满!”
他双手猛地掐出一个繁复的手诀,狠狠拍向地面。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紫宸宫前方的广场地面寸寸龟裂,一道道刻满诡异符文的沟壑向四面八方蔓延,一座隐藏了二十年的巨大阵法,终于露出了它的全貌。
阵法中央,两具晶莹剔透的水晶棺缓缓从地底升起,其中一具棺中,躺着的正是她早已逝去的母亲萧云卿,她的遗容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竟是被人以秘法假死封存!
而另一具水晶棺中的景象,则让慕云歌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那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个年幼的女孩,眉眼与她一般无二,正是她自己幼时的模样!
她终于明白了。
什么穿越,什么异世之魂,不过是她这具身体原主当年被抽离的残魂,在另一个世界游荡了二十年后,循着血脉的指引归来。
而她真正的、属于这个世界的身体,从始至终都被封印在这里,作为整个大阵的另一个核心!
冰冷的机械音在她脑海中最后一次响起:【终极任务开启:摧毁归一阵,解放所有被囚禁的容器。】
慕云歌缓缓站起身,动作轻柔地将凤玄凌平放在地。
她脱下身上那件承载了太多沉重过往的嫁衣,小心翼翼地披在旁边昏迷不醒的姐姐慕倾雪身上,又亲手将发髻上的金簪取下,为姐姐戴上。
做完这一切,她再无牵挂,一步一步,走到了巨大阵法的阵眼中央。
她高高举起那枚已经合二为一、光华流转的玉珏,声音清冷,却传遍了整个宫殿:“凤玄烬,你说我是容器?好啊。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主人!”
话音未落,她猛然低头,狠狠咬破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如泉涌般泼洒在脚下的阵心之上。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藏于袖中的手,指尖猛地引爆了一张早已备好的符纸。那是她耗费无数心血,用空间灵泉、纯银粉末以及百年桃木之灰,依照古法调配出的破契药剂,制成的“逆转符纸”。
整座归一阵在接触到她鲜血与符纸力量的瞬间,发出剧烈的震荡,地面上那些原本稳定的符文开始疯狂扭曲。
凤玄烬脸上的狂喜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惊骇,他失声尖叫:“不可能!归一阵的破解之法早已失传,你怎么会知道?!”
慕云歌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冰冷的笑意:“因为我不是你的容器……我是那个亲手写下《药灵典》,创造出归一阵,又亲手将其封印的人……转世归来。”
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凤玄凌竟挣扎着再度起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扯断了自己手腕上系着的一根不起眼的红绳,奋力扔入阵中。
他看着那根红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这一世,我不做你的棋子了。”
那根红绳落地的瞬间,与凤玄烬腰间系着的另一根同款红绳,竟如同血脉相连一般,隔空感应,同时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刹那间,紫宸宫上空的雷云翻滚得更加剧烈,仿佛天神震怒。
被慕云歌之血与凤玄凌红绳同时引燃的归一阵,地面上无数繁复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沿着阵法的纹路,像无数条活蛇般疯狂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