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自那日之后,便再未晴过。
阴云沉沉地压着朱红宫墙,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登基钟响的第五日,一则足以颠覆乾坤的奇闻,如瘟疫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疯狂蔓延。
“听说了吗?太庙!先帝显灵了!”
“千真万确!守庙的老太监亲眼所见,吓得现在还瘫在床上呢!”
流言被无数张嘴添油加醋,描绘得活灵活现。
据说,子时刚过,一道璀璨金光撕裂夜幕,径直投入太庙主殿。
紧接着,殿内长明灯尽数熄灭,唯有供奉先帝牌位的香炉,在无人点燃的情况下,轰然自燃,升起三尺高的青烟。
待到天明,瑟瑟发抖的老太监壮着胆子入殿查看,竟发现光滑如镜的供桌上,凭空浮现一行鲜血淋漓的大字:“朕未死,速迎吾归。”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凤玄凌登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先帝“死而复生”,无异于在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皇位上,又狠狠凿了一记重锤。
以丞相为首的一批老臣当即上奏,言辞激烈,主张立刻开棺验尸,以辨真伪,安天下人心。
然而,奏折还未递到御前,东宫方面却已抢先一步,向全城发布了一则更为惊世骇俗的宣告:先帝魂兮归来,已与肉身重合,将于三日之后,亲临宣政殿朝会,拨乱反正,重掌大衍乾坤!
此言一出,京中风向瞬变。
原本支持凤玄凌的势力开始动摇,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野心,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浮出水面。
此刻的灵泉小筑内,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苦与泉水的甘洌。
慕云歌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滴翠绿色的液体滴入沸腾的药鼎,鼎中原本浑浊的药汁瞬间变得清澈。
就在她准备进行下一步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声。
【警报!
检测到极低频生物电波,频率范围0.5-4hz,特征与深度睡眠或昏迷状态下的人类脑活动高度匹配!
信号来源锁定:皇城,太庙地宫!】
慕云歌调和药剂的手微微一顿,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
活人?
藏在死人堆里?
一旁的青黛听闻了外面的传言,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此刻见慕云歌神情有异,更是颤声问道:“小姐,外面都传疯了,说、说先帝爷真的……您说,会不会真是……”
“鬼不会流汗,也不会心跳,更不会有脑电波。”慕云歌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从药箱的暗格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耳坠,那耳坠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触手温润,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玉坠中心有一处极不显眼的微小孔洞。
她将这枚伪装成古玉耳贴的微型听诊器贴在耳后,对青黛道:“走,我们也去太庙凑个热闹,给先帝烧炷香。”
次日,太庙内外人山人海,香火鼎盛。
慕云歌携着香烛,随着人流挤入主殿。
她神情肃穆,与周围虔诚叩拜的信徒并无二致。
然而,就在她跪下,将一束香插入香炉的瞬间,指尖却以极快的速度,在厚重的供桌下方,贴上了一枚薄如蝉翼的微型震动感应器。
缭绕的香烟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殿深处那扇通往地宫的厚重石门。
门缝边缘,有几缕极不显眼的新鲜泥土痕迹。
她的鼻尖轻轻翕动,捕捉到空气中除了浓郁的祭祀用香外,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药香。
不是寻常香料,而是一种……安神汤的残留气味。
她脑中的系统立刻开始分析比对。
【成分分析启动……空气残留物检测到人参、远志、龙骨、茯神等成分。
综合判定为安神定志汤剂,具有维持昏迷者基础生命体征、防止肌肉萎缩及心神衰竭的功效。
根据残留浓度推断,剂量适中,应为每日服用。】
慕云歌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家伙,养个替身,都不忘给他调理身子,倒是准备得够周全。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宣政殿前,百官齐聚,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凤玄凌一身玄色龙袍,立于殿前丹陛之下,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凌厉的眼神中,竟也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
“咚——咚——咚——”
三通鼓罢,宫廷乐声奏响,沉重的殿门在内侍的推动下,缓缓开启。
一道身影,身披九龙衮袍,头戴十二旒冠冕,在两名太监的搀扶下,缓步而出。
那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形佝偻,面容枯槁,仿佛刚从坟墓中爬出,但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却又让人不敢直视。
他站在高阶之上,浑浊的目光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的文武百官,用一种沙哑而威严的声音,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朕乃凤承乾,大衍正统!尔等见朕,为何不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响起,许多曾受先帝恩典的老臣更是涕泪交加,叩头不止。
这声音,这仪态,这气度,与他们记忆中的先帝,几乎一模一样!
凤玄凌的身躯猛地一震,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就在这君臣“重逢”的感人时刻,一个清脆的女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民女慕云歌,参见陛下。”
慕云歌从人群后方走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随即朗声道:“陛下龙体归来,乃社稷之幸。民女斗胆,敢问陛下一事。先帝幼年随太傅练剑时,曾不慎被滚烫的剑穗烫伤左肩,留下了一道梅花状的伤疤,不知陛下肩上,可还有此印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等私密之事,她是如何得知的?
那“先帝”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忆,片刻后缓缓点头:“确有此事。”
群臣闻言,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慕云歌却微微一笑,再问:“那您可知,当年随您巡视北疆的贴身太监李全,后来因何事被您亲自下令,贬斥发配至宁古塔,永世不得回京?”
老者他沉吟片刻,才用一种君王裁决的口吻道:“此獠贪墨军饷,罪无可恕。”
“错!”
慕云歌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李全是因无意中撞见您在营帐中换药,看到了您脊背上因早年中蛊毒而留下的大片溃烂疤痕,窥破了您的天子隐疾,才被您寻了个由头,秘密发配!您不知道此事,说明您……根本没穿过那件真正的龙袍!”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闪,快如鬼魅,竟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老者的手腕,猛地掀开了他的龙袍袖口!
阳光下,老者干瘦的手臂内侧,一道崭新、甚至还带着些许红肿的缝合伤疤,赫然暴露在百官眼前!
“这是三天前才做过植皮手术留下的痕迹!”慕云歌的声音响彻大殿,“真正的先帝因常年服用压制蛊毒的药物,体内毒素沉积,皮肤早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淡青色。而你,肤色红润,气血充盈,分明是常人之态!”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老者,抛出了最后一击:
“更关键的是,先帝晚年患有严重的耳疾,右耳几乎失聪。方才殿外鼓声响起之时,百官皆是垂首肃立,唯有你,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了左边!请问在场的各位大人,谁会在听到巨响时,本能地把自己听得更清楚的那只耳朵转向声源?只有活人,才会犯这种潜意识的错误!”
一字一句,如惊雷滚滚,炸得满朝文武头晕目眩。
骗局,这一切竟是个弥天大骗局!
“说!你是谁?!”凤玄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怒吼一声,拔出的长剑瞬间指向老者的咽喉,剑尖因主人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那老者在慕云歌层层递进的逼问和铁证之下,早已心理防线崩溃,此刻被利剑所指,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哭喊道:“饶命啊陛下!我……我只是太医院的一个弃徒……是他们……是他们找到了我,许我一世富贵,让我模仿先帝的言行举止……我只是个替身……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话音未落,一道微不可察的银光,自人群后方的宫墙阴影处电射而出,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噗”的一声轻响。
一枚淬了剧毒的银针,无声无息地钉入了替身的喉咙。
替身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双目圆睁,口吐黑血,当场毙命。
一击灭口!
慕云歌瞳孔骤缩,猛然回头,锐利的目光锁定了那道银光射出的方向。一道模糊的黑影正贴着宫墙,朝远处迅速隐去。
“谢刃!”她低喝一声,“追上去,别杀!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下令灭口!”
一道同样迅捷的身影从她身后掠出,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
宣政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和那枚致命的银针。
慕云歌缓缓蹲下身,用手帕拈起那枚沾着黑血的银针,仔细端详。
针尾刻着一个极小的图腾,样式古怪。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片段被瞬间激活。
她的指尖,蓦地冰冷。
这淬毒的手法,这银针的样式,和当年潜入尚书府,给她娘亲下毒的那个人……竟是一脉相承。
宣政殿内,血腥气与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气味。
凤玄凌手持滴血的长剑,站在御座之前,他赢了这场对质,却像是输掉了整个天下。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那些曾经或敬畏、或忠诚的眼神,此刻都变得复杂、闪躲,甚至……充满了审视与盘算。
一场拙劣的“先帝还魂”闹剧,虽被当场戳穿,却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将皇帝的威严与体面割得支离破碎。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